十六、贞兆辞的扩大运用举例

占卜，有一套表示吉凶休咎的专门术语，如殷墟卜辞有亡尤、(灾)、亡、吉、大吉等，《周易》有亨、元亨、利贞、吉、无咎、凶、厉、悔、吝、悔亡等，叫贞兆辞。这些贞兆辞的意思，本应该从占卜的角度看，但古人有不按它的原义而引申发挥的，如鲁穆姜淫乱，被幽禁，占得随卦卦辞：“元亨，利贞，无咎。”三个吉兆，占者说吉，可以获释。但鲁穆姜自知罪大难恕，说：“元，体之长也；亨，嘉之会也；利，义之和也；贞，事之干也。体仁足以长人，嘉德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然固不可诬也。”她认为自己不符合这个占筮，在事理上没有一样说得过去(见《左传》襄公九年)。后来《文言传》仿照她的话解乾的“元亨，利贞”，说是“四德”，一字一义。后来说《易》者把所有“贞”字都训为正，而不知贞应训卜问(《说文》)。卜辞和《周易》，贞都为卜问之意。如训贞为正，则“贞凶”、“贞厉”便不可通。哪有正而反凶、厉的?师六五：“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长子指挥作战，弟子犹副官，运载死伤者。战争有伤亡，故贞凶。长子、弟子，各有专责。而《象传》说：“弟子舆尸，使不当也。”王注：“授不得正，则众不从。”完全不对。晋九四：“晋如鼫鼠，贞厉。”以胆小如鼠的士卒进攻，有战败危险。而《象》说：“鼫鼠贞厉，位不当也。”士气问题，与爻位何关?

然而，也应知道，作者运用贞兆辞，有不是纯属贞兆，而是用来说明事理的好坏，判别事物的是非的。贞事的吉凶，本来离不开事理的是非好坏，没有好事变为凶占，坏事变为吉占，故贞兆辞可以扩大运用，不限于占筮。例如：

吉、大吉、贞吉 等，是吉占词。但吉训善(《广雅·释诂》)。《诗·摽有梅》：“迨其吉兮”，《毛传》：“吉，善也。”

蒙九二：“纳妇吉。”娶媳妇是喜事。否六二：“包承，小人吉，大人否亨。”庖里有肉(承借为脀)，对吃不到肉的小人是好事，对常吃肉的大人不好。否九五：“休否，大人吉。”大人不做匪人就好。临九二：“咸临，吉，无不利。”用宽和政策治民，最好。比六二：“比之自内，贞吉。”比六四：“外比之，贞吉。”国内外能亲比，是好事。谦六二：“鸣(明)谦，贞吉。”能明辨是非，以明智指导是否谦让。家人六四：“富家，大吉。”幸福家庭，很好。——这些，是以“吉”说明事理的。

凶、贞凶 ，贞兆辞。《说文》：“凶，恶也。象地牢交陷其中也。”凡恶事、坏事、祸事，均可说凶。

师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行军要有纪律，纪律不好，必败。比上六：“比之(则)无首。凶。”阿比者营私结党，狼狈为奸，会丧失性命的。这是一种坏事。复上六：“迷复，凶，有灾眚。”迷失道路是件险事，会遭到灾殃。颐初九：“舍尔灵龟，观我朵颐。凶。”有许多财宝而不满足，想窥伺我的粮食。这是坏想法。益上九：“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贵族当权派专攻击人，居心叵测，以致被攻击的也没人敢帮忙。这是政治上的坏现象，会导致国家危亡的。兑六三：“来兑，凶。”有一种国家，强人来悦己(近于今之威慑主义)，这是野心家，一定会失败的。小过上六：“弗遇，过之，飞鸟离之，凶，是谓灾眚。”对没错误的人不但不表扬，反而指责，好比对飞鸟不用箭射而用网来网一样，方法不对。这是错的，会招致灾祸。按这即指“或击之”那种攻击别人的人。颐六二：“颐征，凶。”抢人粮食是坏事。临：“至于八月，有凶。”是旱灾。节上六：“苦节。贞凶。悔亡。”以节约为苦，享乐腐化，必然堕落到无所不为，作奸犯科，其结果很坏。——这些，都是以“凶”说事理。

无咎 ，吉占词。《说文》：“咎，灾也。”《尔雅·释诂》：“咎，病也。”《吕氏春秋·侈乐篇》：“弃宝者必离(罗)其咎。”高注：“咎，殃也。”是咎有灾、殃、病等义。无咎犹卜辞之亡(灾)。金文有作“毋 ”(齐侯甔)的，从疒，疾病。《书·洪范》的“休咎”即吉凶，其“休征”，是依时雨、晴、寒、暑等；“咎征”，则为常雨、常晴、常暖、常寒、常风等，是天灾。

《易》说咎、无咎，有各种意义。夬初九：“壮于前趾，往不胜为咎。”伤了脚趾，走路很困难。小畜初九：“复自道，何其咎。吉。”“何其咎”犹无咎，没发生事故，事故则如“舆说（脱）辐”（小畜九三）之类。

“无咎”除贞兆外，还有下面这些意思：乾九四：“或跃在渊。无咎。”震上六：“震不于其躬，于其邻，无咎。”这是说投河自杀者无罪，或没被雷打死，无罪。小畜六四：“有孚，血(恤)去惕出，无咎。”把抢掠粮食的敌人打退，捉到俘虏；但忧患虽去，还要警惕将来(逖同惕，通借)，这才没有祸患。涣上九：“涣其血去逖出，无咎。”涣，水灾，水灾之患虽然过去了，还要警惕将来，做好防洪准备，才不怕水灾。大有初九：“无交害!匪咎；艱则(亦)无咎。”不要互相侵害。如不侵害，丰收无问题；即使天旱(艱)，也不成灾。复：“朋来，无咎。”商人买卖得利，没有事故。这“无咎”包括颇广，商人出门，事故难测：遇雨陷于泥涂；遇寇遭到抢劫；跌折右肱；借宿被打；暑热寒凉易得病；山长水远会迷途；旅店失火，奴隶逃亡；床下躲藏，资财丧失，如此种种，事故不一。睽九四：“睽孤，遇元夫，交孚，厉，无咎。”孤单一人走路，碰上一个跛子(元夫借为兀夫，逃亡的奴隶)，交起朋友来，谁知被人追上，把奴隶连同旅人一起逮住，经过多方解释，才把他放了。好险，好在没事。无咎，被释，无事。观初九：“童观，小人无咎，君子吝。”蒙昧的观察法，对小人无问题，对君子却不成。离初九：“履错然，敬之，无咎。”听到有敌人来犯，快集合，作好警戒，结果敌人没来，无事。渐初六：“小子厉，有言，无咎。”小孩不懂事，接近危险，好在有人禁止他，才没陷于灾祸；言是 的形近而讹。《说文》：“ ，诃斥也。”丰初九：“遇其配主，虽旬，无咎。”商人借住在一个人家，房东是个女的，是寡妇，他们就同居结为夫妇。寡妇再嫁，风俗许可，没有人说她不对。旬借为姰，《说文》：“男女并也。”姘居为姰。小过九四：“无咎，弗过，遇之；往厉，必戒。”这“无咎”，指没犯错误的人。没错误，就不要指责，而且要表扬；但是，不是说现在没错，以后也没错，往后看到有犯错危险，就必告诫他。坤六四：“括囊，无咎，无誉。”把地里农产品用袋子装起来，运回去。不过产量平常，不算坏也不算好。大过九五：“老妇得其士夫，无咎，无誉。”老妇嫁给年轻的丈夫，虽则年龄不登对，也说不上好坏。这是有些地方的风俗，例如汉代王昭君嫁给匈奴王，王死，又要嫁给她的儿子，她不愿意，汉帝叫她顺从匈奴风俗。——这些，是以“无咎”说事物，不是筮辞。

悔、悔亡 ，凶占。《说文》：“悔，恨也。”《诗·云汉》是写旱灾的诗：“敬恭明神，宜无悔怒。”《传》：“悔，恨也。”悔亡，大凶。

豫六三：“盱豫，悔；迟，有(又)悔。”盱通迂。迂豫，疑而不决，不好；迟迟不做，更坏。悔亡，有不是贞兆的，如晋六三：“众允，悔亡。”众，奴隶。允借为 ，进。用奴隶兵进攻，必败。晋六五：“悔亡，失得勿恤。”悔亡，指打败仗。战败勿馁。兑九二：“孚兑，吉，悔亡。”以俘人为悦的，即侵略者，虽或一时得意，终归失败。夬九四：“牵羊悔亡，闻言不信。”商人牵羊去卖，失利了，问他错在哪里，却说不清楚。睽六五：“悔亡，厥宗噬肤。往，何咎。”这“悔亡”是承上爻说，上爻记旅人被人俘虏了。悔亡，指那件倒霉事。——这是以“悔亡”为失败、败仗、失利、倒霉之义用，说事理。

厉 ，危险也。有并非用作贞兆的，如颐上九：“由颐，厉，吉。”垦荒增产，一时虽困难，可变为粮食充足。凡两个贞兆辞相连而吉凶相反的，多有转变之意。有说“初吉，终乱”(既济)，“中吉，终凶”(讼)的，即转变，由吉变凶。有逢凶化吉的，如乾九四：“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日夜戒惧，终于由危转安。家人九三：“家人嗃嗃，悔、厉，吉。”贫穷家庭，嗷嗷待哺，是困难艰苦的，但可以转变过好日子。睽九四：“睽孤，遇元(兀)夫，交孚。厉，无咎。”旅人因跟一个逃亡奴隶交朋友，以致被俘。后来解释清楚自己不是拐带奴隶的。一度危险，终得释放。但遯初六：“遯尾，厉，勿用。”王臣都隐遁去，跑光了，国家便陷于危亡之境，故不利。遯九三：“系遯，有疾厉。”疾厉，同义词。艮九三：“厉熏心。”厉，疾病；熏灼其心。震卦的“震来厉”、“震往来厉”，厉，猛烈。“有厉，利巳(祀)”(大畜初九)、“孚号，有厉”(夬)、“孚于剥，有厉”(兑九五)，“有厉”，指敌人来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