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卦爻辞的衬托辞
大多数卦按事类编,一卦说一类事。有少数卦内容较杂,说的不是一类事,则用形式联系,或编为对立的组卦。在类事卦中有很少的筮辞不属于这一类的,为附载。附载筮辞主要是关于行往、涉川,或大人之占。当因占行往的筮辞太多,专卦已有好几个,为事类卦最多的,多讲商旅。行旅也主要为经营商业,行旅、商旅,往往不分。但还容纳不下,故选录一些一般行往之占,附入各类事卦内。涉川也属行往。至于大人之占,没事类可归,不能给大人之占编个专卦,只好在别的卦里附载一二。还有,祭祀本来是古代的国家大事之一,也没专编一个祭祀专卦,因为祭祀都是跟其他的事有关,如战争、忧患等,就不必另立专卦。
在这些之外,有少数语辞与上述的都无关,也不是附载。原来是作者在事类卦说跟这一事类相反的一两句话或一条爻辞作为衬托,以显出这一事物的意义。这也是作者“立言”之一(见上第五篇)。这种衬托话为例不多,但说《易》者往往误解,有必要指出来,说明我们了解作者组织卦爻辞的方法和类事的意义。
遯卦谈隐遁。由于政治黑暗,西周末年,一些贵族当权派营私结党,狼狈为奸,专攻击人,排挤人,以致有人被迫投河自杀。有正义感的王臣,不肯同流合污,日夜惶惶不安,故很想隐遁。作者是同情隐遁者的,不过思想很矛盾,同情隐遁者,但又为国家担心,贤臣都走光了,剩下一些坏人,国事更不得了。遯二三四爻说隐遁者要走就走,绑也绑不住的,用了三个衬托语:
执之用黄牛之革,莫之胜说(脱)。(遯六二)
这话很怪,不好解,但读了《诗·白驹》就明白了。《白驹》是送别隐者的诗,和遯卦正是同一时代、同一政治背景,也是同一思想感情的作品,甚至连用语也有点相似。“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执之用黄牛之革”,即《诗》的“挚之维之”。用马衬托人,马用黄牛革绑住就跑不了,但人不是马,人是绑不住的。
系遯,有疾厉。畜臣妾吉。(遯九三)
如果把隐遁者绑住不让他走,他就感到痛苦。“畜臣妾吉”,又是一个衬托。臣妾,家庭奴隶。臣妾可以畜养,但王官不是奴隶,不能像对待臣妾那样对待他。他有行动自由,不做官就走。
好遯,君子吉,小人否。(遯九四)
这以小人衬托君子。小人包括农民和奴隶,这里主要指从事生产的奴隶。君子喜好隐遁是好的,但奴隶喜好逃遁却不成。
这当然有阶级的限制,但在衬托说法上,一层比一层高,倒是巧妙的。用意在赞同隐遁。也可说王官走了一些还不要紧,人民走了就等于亡国。这同样是对衬说。
剥卦写贵族征调农民造车子,以致受伤,担惊受怕,在梦里也梦到。五爻却说:“贯鱼,以宫人宠。”这是什么意思呢?不是类事,不是筮辞。原来这是用来衬托农民被剥削的事。古代射鱼献祭,但射鱼不易射中,射中可参加祭祀,射不中没份参加。宫人地位低微,但属于贵族集团内的人。射中了鱼,得到参与祭祀的光荣。农民被剥削,造车子受伤却没人理会。两个阶级的对立很明显。王注:“贯鱼谓此众阴也,骈头相次似贯鱼也。”又说:“居尊得位,剥之主者也。剥之为害,小人得宠以消君子者也。”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说这是“剥之主”,也错。
兑卦讲国际联盟问题。二三爻说有两种国家破坏联盟,并破坏会谈,一是“孚兑”,以俘人为悦的,近于侵略主义;一是“来兑”,强迫人来悦己的,近于威慑主义。在“商兑未宁”下插上一句“介疾有喜”。这不是占疾,占疾与联盟无关。这是一句衬托语。介疾,小病。小病很易医好的。言外之意,大病难医。什么是大病?谁患大病?就全卦看,不难明白,由于“孚兑”、“来兑”者破坏会议,终于发生战争,这就是那些“孚兑”、“来兑”的野心家患了好战的大病,疯狂的病,无厌足的病,以俘人抢人为光荣的病,这是不可救药的死症。“介疾有喜”,是用来衬托那些野心家的大病,就作者主张“不利为寇,利御寇”及以“和兑”为宗旨看,他是有这种认识的。但这样的卦,不是《易》学家所能了解的了。《象》说:“孚兑之吉,信志也。”——把“悔亡”删掉——原文“孚兑,吉,悔亡”,是说“孚兑”虽一时得意,终归失败。《象》又说:“九四之喜,有庆也。”也是断章取义。王注:“商,商量裁制之谓也。介,隔也。三为佞说,将近至尊,故四以刚德裁而隔之。匡内制外,是以未宁也。处于几近,闲邪介疾,宜其有喜也。”解“和兑”为“无所党系”,“孚兑”为“说不失中”(以孚为信),“来兑”为“邪佞”,“介”为隔,均误。什么“至尊”,“匡内制外”,“闲邪介疾”,都是附会。“商兑”易解,但旧说总是把“商兑”跟“介疾”拉在一起,纠缠不清。“孚”又总训信。这就无从理解《易》义了。不明体例,不懂古训,不知古代社会,怎能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