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卦爻辞标题(卦名)释例

古书篇名，出于编集，原无篇目，截取首句一二字或全句为篇名，这种篇名不包举内容意义，仅仅为称谓方便而设。如《诗》三百篇，每篇诗本无篇名，编者截取“关关雎鸠”为《关雎》，截取“葛之覃兮”为《葛覃》，《麟之趾》、《摽有梅》，则用全句。《论语》编集，出于孔子再传弟子之手，分为二十篇(《鲁论》)或二十一篇(《古论》)、二十二篇(《齐论》)，每篇有许多章，不可能每章标目，就用每篇首章的话截取两字为篇名，截“学而时习之”为《学而》，截“为政以德”为《为政》。《孟子》还是这样。后来就有作者自己命题之法，如庄子的作品，有“内篇”的《逍遥游》、《齐物论》等从内容命题。屈原自名所作之赋为《离骚》、《天问》、《涉江》、《哀郢》等(《九章》为后人编集，有人疑其中无标题的《惜诵》、《思美人》、《惜往日》、《悲回风》非屈原作，颇有理由)。这些是战国中晚期之作，《周易》比它们早四百多年，每卦却有个标题，标题法有各种方式，值得注意。

标题，前人叫做“卦名”。我以为卦名应该是卦画。卦画属占筮范围，为占时揲蓍数策用；标题属卦爻辞范围，卦爻辞是《易》作者就新旧筮辞选编组织而成。他把散杂无章、孤立不连的筮辞选择若干材料组织为有体系的六十四卦，每卦加上一个标题，标出每卦的内容意义及其组织。卦画与卦爻辞，各为体系。卦画是卦名，标题是卦爻辞的命名。后来因卦画难于称谓，才以卦爻辞的标题作为卦名。传说有所谓《连山》、《归藏》两种《易》，“其经卦皆八，其别六十四”，即基本卦八个，重为六十四，跟《周易》一样，但卦爻辞不同。晋初，汲郡盗发魏襄王墓，发现了几十车竹书，其中有和《周易》略同而“繇辞则异”的《易繇阴阳卦》（见《晋书·束皙传》）。可见《易》一类的书，卦画完全相同，仅排列次序有点变易。卦画属一个系统，卦爻辞则彼此不同，属另一系统。《左传》、《国语》所载《易》筮，卦名下必附记卦画。其意是，卦画才是卦名，为称谓方便，故用文字标题作为卦名。另外，文字卦名，长期未统一。坎卦，秦汉间作的《彖》、《象》二传仍称“习坎”，不称坎；作于西汉末的纬书《易纬稽览图》，称“坎”，也称“习坎”，两名并见，因为它本来叫“习坎”，为了更简便才称“坎”。

标题，作者有意识地给每个卦一个题目，冠于卦辞之前。或从内容标，或用爻辞的多见词作形式联系，或者内容和形式统一。标题独立，不跟卦辞连读。如，“旅。小亨，旅贞吉”。卦辞说“旅贞吉”，可证上一“旅”字是标题。“震”标题，卦辞又说“震来”、“震惊”。尤明显的是渐卦，内容讲家庭。因家庭卦已有“家人”，不能标大家人、小家人，像“大畜”、“小畜”，“大过”、“小过”那样，那不像话。爻辞又无多见词，作者于是仿民歌起兴式的做法，创“鸿渐于△”语，冠于六爻，而截取“渐”字为标题。可见作者有意识地给每卦一个标题。但有少数的几个卦没有单独标出标题，如：“同人于野”、“履虎尾”、“否之匪人”、“艮其背不获其身”，仍按多见词标题之例。又否和泰是对立的组卦，不标也等于标。只是为了省辞避复，故不再标出，标出反而觉得累赘。《易》文尚简，可省则省。“省辞法”是《周易》行文一个重要原则，句无剩语，非常精练。

卦爻辞标题约有以下几种：

（一）从内容标题。“乾”说天，乾借为斡，北斗，以斡代表天。“坤”说地。“大畜”、“小畜”，农业卦，畜乃 的简体，从兹田，田里滋生草木即谷物（《说文》，畜、重文 ）。“大有”，农业丰收。古以丰收为有，大有，大丰收也。“大过”，讲各种太过之事。“中孚”，讲五礼。礼以诚信为主，中孚，心中诚信也。

（二）从内容标题，又以爻辞多见词为形式联系，内容与形式统一。这又有各种不同的组织法：有一词一义的，有一词多义的；有记一事的，有写两事以上的。单义词多讲一事，也有讲各事；复义词有讲各事，也有讲一事。变化复杂，应分别辨析。

1.单义词标题说一事的：“需”，濡湿，记行旅。“师”，师旅，说战争。“同人”，聚众，说战争。“谦”，谦让，论谦德。“蛊”，事，说家庭。“临”，监临，论治民之术。“观”，观察，论政治的观察法。“复”，往复，说行旅。“颐”，养，讲解决粮食问题。“离”，罹，记战事。“遯”，隐遁，谈隐遁问题。“晋”，进，讲战争的进攻。“家人”，讲家庭。“睽”，违，记行旅。“困”，困苦，讲刑狱。“震”，雷电，讲有关雷电之事。“艮”，注视，讲卫生之道。“归妹”，嫁女，婚姻事。“旅”，商旅。“兑”，悦，国际问题。

2.用单义词标题说各种事的：“随”，随同，说商旅和战争，讲奴隶的两个来源。“噬嗑”，饮食，说饮食事及与饮食有关的刑狱。“坎”，坎坑，说与坎坑有关各事。“咸”，伤，记象占及有关之事。“恒”，常，记日常生活各事。“鼎”，记与鼎有关之事。“蹇”，难，说难事及难变不难之事。“萃”，忧悴，记忧悴之事。“升”，进升，说进升之事。

3.用复义词标题讲一事的：“豫”，犹豫，预计，讲思虑。“比”，比并，亲比，阿比，讲政治问题。“剥”，击、治、取、离，记贵族征调农民服徭役造车。

4.用复义词标题讲各种事：“屯”，难，又借为囤，记各种困难事。“蒙”，蒙昧，又草木丛生，讲垦荒及蒙昧之事。“讼”，争讼，斗争，讲贵族内讧、阶级斗争及生产斗争。“涣”，水流散，奂美，讲水患及奂美事。“夬”，快之本字，有快速、快乐二义，讲快速及快乐各事。“解”，解开，又借为懈，记解开和懈怠之事。“姤”，借为媾，又借为遘，记婚媾及遘遇事。“节”，有礼节、节约二义，讲礼节、节约的事。“小过”，过有经过、过责二义，讲经过事及过责之义。“无妄”，妄乱，又借为望，诫人勿乱动胡想，又及意外之事。

（三）以爻辞多见词标题。这多见词和内容无关，只取形式联系。这也有讲一类事和不同的事之分。“贲”，从贝，训饰， 声，故又借为奔，又借为豮，内容写对偶婚。“井”，井田，水井，又借为阱，内容写阶级斗争故事。“大壮”，壮训伤，借为戕，又训壮力，内容讲养羊及与羊有关之事。“明夷”，明夷二字歧义最多：夷的本义为大弓，明夷，大弓名；明又为太阳，夷训平，明夷为太阳下山；明又借为鸣，明夷犹鸣弓，即射猎；明夷又借为鸣鴺，鴺从夷声；夷又借为痍，伤也；明夷又为国名，夷为东方民族，明夷是东方太阳所出的国家。明夷卦写行旅和狩猎。“渐”，训进，内容写幸福家庭。

（四）组卦，内容较杂，以对立相反的词作联系而标题。“泰”——“否”，泰通，否塞；泰好，否坏。“损”——“益”，减损，增益。“既济”——“未济”，济，渡水，引申为成就，成功。这三对组卦，每组两卦应连起来看，主要在说明对立和对立转变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