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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卦爻辞辞同义异例

一般说,辞同则意义相同。语言文字,约定俗成,才便于交通思想,传于后世。普通说玉没整理过的叫璞,但周地(洛阳)的人则把没腊干的老鼠叫做璞。如到那里买璞,他们就给你死耗子。这是不同方言的音同而义不同。古书多假借字,《周易》尤常见(下文会另讲“卦爻辞的假借字”)。这是《易》文难解的一个原因。但《周易》用辞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辞同而义异。同样的辞句,出现于同一个卦里,也见于不同的卦,其意义往往不同。有时用假借词,有时不用假借,而意义有别。对于这些辞句相同的话,首先要注意它的意义是否有别。说《易》者不明“辞同义异”之例,多以同义解释,因而错误。

在标题上,作者有用多义词标的,说者不明,往往作一义解,就解不通。例如,贲的本义训饰,又借为奔,为豮。但说者只知贲饰一义,王注解“贲如皤如”为“或饰或素,内怀疑惧”,解“贲于丘园”为“施饰丘园”,解“白贲”为“饰终反素,故任其质素,不劳文饰”。当然,他不知有对偶婚制,对于假借为奔为豮之义,也是不明的,故附会为“内怀疑惧”,为“任其质素”。

“明夷”歧义更多。王弼解“明夷于飞”为“明夷远遯,绝迹匿形,不由轨路”,说来说去,就是不说“明夷”是什么。解“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为“处下体之上,居文明之极,上为至晦,入地之物也。故夷其明,以获南狩,得大首也”。本来是说狩猎,王注却以爻位说认为大首指上九,因为上九是“闇主”,所以要“夷其明”,要“诛主”。为了牵就爻位,简直不惜犯上作乱,胆子好大,就是不知说到哪里去了。“大首”是大头兽,不是主,更没理由拉到上九。上九说“不明,晦”,天黑了。正是“明夷”的一义,但不是全义。“明夷”一语歧义最多,可用来说明“辞同义异”之例。旧说只知“明入地中”一义,而以王弼说最为荒唐。

蒙卦有两“童蒙”。卦辞之童为童仆,即奴隶。蒙为蒙昧,以“童蒙”说明蒙有蒙昧一义。爻辞之童,借为撞,蒙为丛生草木,“撞蒙”和“击蒙”是斩伐树木。“蒙”,垦荒的农业卦。“童蒙”一语有两种意义,有本义,有借义。旧注只知蒙昧一义,训童为僮稚,亦误。

临初、二爻均说“咸临”。临,监临。“临”讲治民之术。咸,一借为諴,和也;一借为感。言治民应用温和政策与感化政策。跟諴和、感化相反的为“甘临”。甘借为拑,拑制压迫也。咸,均用假借义,而“咸临”则辞同而义异。两爻都吉,但《象传》则说初为“志行正”,二为“未顺命”,谬。王弼于“咸”均训感应,用爻位说,谓初应四,二应五,又依《象传》而曲为之说,皆谬。

大过有两“栋桡”。卦辞的“桡”是桡(挠)折,折断,以栋折说明太过之义。爻辞九三的“栋桡”与“栋隆”对,桡,中间过重而下弯;隆,两头过重而中间隆起,均为弯曲,但还没到折断的程度。因此两“桡”义略有差别。《彖》以“本末弱也”解“栋桡”,很对。《象》解九三:“不可以有辅也。”王注则称:“居大过之时,处下体之极,不能救危拯弱,以隆其栋。而以阳处阳,自守所居,又应于上,系心在一,宜其淹溺而凶衰也。”均谬。

节讲生活思想,有两“苦节”。卦辞“苦节,不可贞”,节,意为礼节。以遵守礼节为苦的,闹自由主义,不利;爻辞“苦节,贞凶,悔亡”,节,意为节约。以节约为苦的,骄奢淫逸,无所不为,最坏。凶,悔亡,是最坏的贞兆,作者用来批判“苦节”的人。两个“苦节”,辞同义异。旧说以节为制度,仅明一义,也未全对。礼节是社会上共同遵守而未有成文的一些规范,还不是制度。节又有节约一义,不仅仅是制度。

讼爻辞:“不克讼,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九二)“不克讼,复即命渝。”(九四)两“不克讼”,义似相同,细按之,还是辞同义异。《易》有“前简后详”之例(参《释例》另篇“卦爻辞前简后详例”),如屯之“匪寇,婚媾”对偶婚,有贲详写;家人之富家,须参看渐卦;比的“外比之”是邦交问题,在兑作了分析;蛊说“不事王侯”,有遯卦专谈。这里的两爻,头一条是说,两个贵族争讼,那个失败者回去,他采邑里的邑人乘机逃亡了。后一条是井卦阶级斗争的缩写。“不克讼”,是邑主斗争不过邑人,被邑人赶走。“复即命渝”,回来后,国王命令调换他的采邑。渝,变,即“改邑”。贵族内讧与阶级斗争,意义不同。

损卦有两句“弗损益之”,王注“不损而务益”,“刚德不损,乃反益之”,均读作“弗损,益之”。古无标点符号,句读有困难。实则九二爻辞是对初九“酌损之”说的。初爻“酌损”,二爻作“弗损,益之”,是对的。但上九则就另一情况说,应读“弗损益之”,不损也不益。初九、九二、上九,三句合起来是说,对事物要按具体情况处理,这是合于辩证法思想的理论语,绝不能把两句作一样读,一样解。王弼未明原文的意义,故句读出错。

在不同的卦同辞的,泰、否有,损、益也有,而这是两对对立的卦,就应从对立的意义看。

还有一种词,字面相同而意义从上下文说实不相同。如革九三:“征凶,贞厉。革言三就,有孚。”又上六:“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征凶。”这“征凶”的征,指征伐,打败仗。但震上六的“震索索,视矍矍,征凶”,这征字指行往,指路上碰到雷电会被震死。征有二义:一训征伐,如谦上六“利用行师,征邑国”,这征字无疑是征伐。二训为征往,如大壮初九:“壮于趾,征凶。”因大壮初、三爻说狩猎。征,指出门打猎。伤了脚,故“征凶”。这与夬初九:“壮于前趾,往不胜为咎”意同。征等于往。征往义,一般说往,有时说征,但征伐义则用征,不能说往。升“南征吉”,不能说南往。离上九“王用出征”,不能说往。

又“伐”,攻打之意。除“伐蒙”为斩伐草木外,伐训攻打敌人。如晋上九“维用伐邑”,考虑要不要攻打。但谦六五“不富(福)以(与)其邻,利用侵伐”,这“侵伐”不是攻打,而是抗击。上句节引泰六四爻辞,意为被敌人侵犯。在被侵时,对敌人不能讲谦而要抵抗。作者用抗战证明他的新谦德论。伐有攻打和抗击二义。动词,古代没有内动外动的严格区分,俘人为孚,被俘也是孚;授予为受,接受也用受。说《易》者不明,把抗战说成侵略,大误。

又需上六的“敬之”,是殷勤招待客人,而离初九的“敬之”是对敌警戒,敬借为儆。对友与对敌,截然不同,故辞同而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