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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枪林弹雨死里庆余生

司徒明接到了这封电报,当然是急了一跳,忍不住“啊呀”了一声叫起来了。兰芬见他神情木然,好像十分为难的样子,一时暗暗奇怪,遂走到他的身旁来,问道:

“是谁来的信件?”

“兰芬,你瞧,我们要分别了。”

司徒明的话声有些颤抖,他把电报有气无力地交到她手里。兰芬接过一看,见电报上写着“战事急,见字开拔”七个字,她芳心别别地一跳,因为是新婚还只有刚一天,所以觉得有些悲酸,眼皮一红,几乎掉下泪来。但仔细一想,我不能伤心,倒叫阿明心中更有了依恋之情了。于是竭力忍住悲哀的发展,脸上还含了一丝苦笑,在他坐的长沙发上偎坐了下来,把手按着他的肩胛,低低地问道:

“阿明,我有些不大明白,你这次回乡刚只有一天,怎么又要叫你开拔到前线去了呢?电报上说战事急,不知指点在什么地方?”

“阿兰,我很抱歉,我昨天回来,没有向你详细地报告。这次我回家来,原是路过这里,心中想着了你,所以顺便来探望你的。在当初我委实想不到这次回家会跟你共圆好梦,因为你才和我享受了夫妻之乐,我不忍就把我要开赴前线去的消息告诉你,我以为我和你至少有一星期可以相聚,那么我们先欢欢喜喜地度过一星期甜蜜的日子,然后再把别离的消息来告诉你。但万不料造物太会捉弄人,才度过了新婚第一夜,竟然便来了这一个电报。军令重如山,且关外战事既已紧急,那么马将军之义勇军一定会大受敌人的威胁。我若恋恋于家室,岂非有误于国事吗?所以事到如此,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无情抛弃你了……”

司徒明紧紧地握住了兰芬的手,他说到这里,几乎咽不成声,泫然泪下。兰芬听了他的话,方才恍然明白,暗中想道:我俩生生死死地缠了一场,到今天能够享受一夜夫妻的权利,说起来还是我们的缘分哩!一面想,一面十分感伤,但脸部上绝对显出平静的态度,表示毫无悲伤的样子,低低地说道:

“阿明,你不要难过,男儿志在四方,岂能恋恋效小儿女之态?虽然我们是还只有享受了一夜的闺房之乐,不过我和你结婚到现在,也可以说是快近三年了。那么我们绝不是还在新婚,我们已经是老夫老妻了。阿明,你切莫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说此话,并非是我寡情薄义,因为国事重于家事,因国而可以忘家,吾人应权衡其轻重。虽然我得到了这个消息,我的心中好像是空洞洞地失却了一件什么珍宝的样子,简直有些失魂落魄的情景,不过为了祖国的存亡,民族的生存关系,对于你这次开赴前线,我心里总觉得十分欢喜和欣慰。阿明,你只管放心前去好了,我希望你杀尽胡儿,凯歌回乡。到那时候,我们夫妇重庆团圆,不是快乐得难以形容了吗?”

“阿兰,你真是一个明大义的姑娘,我听了你这几句话,我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快乐。不过……我细细地想来,觉得有些懊悔。”

“你懊悔什么呢?”

兰芬听他这样说,而且脸上在显出微笑之后立刻又笼罩了忧愁的颜色,一时十分地奇怪,秋波逗了他一瞥猜疑的目光,低低地问。司徒明抚摸着她的纤手,沉吟了一会儿,方才轻轻地说道:

“我这次不该和你同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明,我太不明白了!”

司徒明说到这里,兰芬不等他再说下去,就急急地追问,她这会子却真的要哭出来的样子。司徒明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们做军人的踏上了征途,三年五载,不!简直是十年八年不回乡的也未可知,所以我和你虽然结了婚,但和不结婚的是没有什么分别。现在我硬生生地丢下你走了,害得你凄凉寂寂地过着这一生,那我不是爱你,完全是害你的了。”

“不!阿明,你现在抛弃我,这和普通的抛弃是完全不同,我虽然是个庸俗的女子,但我心中多少还懂得一点儿道理,所以我很同情你,我绝对没有一点儿怨恨你的意思。我宁可你不爱我,去爱祖国!我宁可你离开我,去杀敌人!阿明,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那叫我心中不是感到难过吗?”

兰芬把娇躯偎到司徒明的怀内,伸手急急地按住了他的嘴,一面絮絮地回答,一面却显出慷慨激昂的样子。司徒明听了,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敬爱,但他还歉疚地说道:

“当初你疯的时候,我为了要达到我们互相恋爱的目的,所以我非和你结婚不可,但是这次顺路回乡,你居然病占勿药,照理我不该再和你洞房。因为你既然已经复原,你尽管可以另配好的夫君,不至于耽搁你的终身问题。现在我糟蹋了你的身子,匆匆地又要别你而去,我为了一己之私,而害你受到终身的凄凉,那叫我心中如何不要感到懊悔呢?”

“阿明,我真想不到你会说出这几句话来,这……这叫我还说什么好呢?”

兰芬的芳心里好像刺了一枚利箭样地疼痛,这会子她再也忍熬不住了,掩着脸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阿明被她这一哭,不免深悔失言,遂拍着她的肩胛,低低地赔罪,说道:

“兰芬,你不要哭呀,这是我说错了话,请你原谅我吧!”

“你说这话,莫非疑心我要跟了别人卷逃吗?”

兰芬坐正了身子,收束了眼泪,绷住了粉脸,大有恼怒的样子。司徒明想不到她会误会到这一层关系上去,心中一急,涨红了两颊,额角上的汗水几乎也冒了上来,急急地辩说道:

“不!不!兰芬,你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你没有这个意思,那么你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兰芬,你何必要追根究底呢?我无非是因为匆匆地别去,心中感到不安罢了。”

“阿明,不管你是什么意思,但我在这里向你要声明的,我有我的人格,我有我的贞节。记得我在北海公园里就这样对你说,我活着是你的人,死了是你的鬼,何况现在我们是成了夫妻了。假使你不放心我,那我可以跟你一同走!”

司徒明见她说到这里,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一时心中悲酸,泪水也夺眶而出,抱住了兰芬的娇躯,低低地说道:

“你千万再不要这样说了,我的心片片碎了。我怎么会这样猜疑你?我要如不相信你,我这一生就绝没有再回来的日子了。”

“阿明,你不许这么说。”

兰芬倒在他的怀里,呜咽着说。两人搂抱着哭了一会儿,阿明低头在她的樱唇上亲热地吮吻良久。忽然听得兰芳一阵哧哧的笑声,才把两人警觉过来,却见兰芳站在房门口,向两人弯了弯腰肢,还扮了一个兔子脸,笑道:

“对不起,我这一笑,却分开了你们两人的嘴。”

“妹妹,你来得正好,快把母亲去叫来。”

“我来得不凑巧,怎么还说正好呢?姊姊,你不是在挖苦我?”

兰芳见他们两人赧赧然地都觉得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听姊姊还这么说,一时逗给他们一个娇笑,又嘻嘻地回答。司徒明站起身子来,说道:

“兰芳,不跟你开玩笑,真的,你请妈来一次,因为我要走了。”

“啊!大哥,你……你……走到哪儿去呀?”

司徒明这一句认真的话,把兰芳那颗小心灵惊奇得“啊呀”了一声叫起来,她定住了乌圆的眸珠,急急地问。兰芬道:

“他要出发到关外去,因为鬼子兵要侵略我们的国家,所以不得不为祖国效劳去。妹妹,妈起身了没有?”

“早起来了,哦,妈来了。妈,妈,大哥要走了!”

兰芳似乎方才明白了,正欲回身奔出,忽然见妈走来,遂连连叫了两声妈,急急地告诉。燕纹也是因为阿芸告诉她,说军部里有电报送来,因为不知道是什么事,所以放心不下地来探听消息。此刻一听兰芳这样说,她便三脚两步地走进房中,很慌张的表情,急急地问道:

“怎么?阿明要到哪儿去啊?”

“妈,前线来了电报,说关外战事紧急,叫我们这一师人马立刻开拔。我为了国家,管不得你们了,所以我马上就要走了。”

司徒明很急促地告诉,他伸手拿过桌子上的军帽,往头上一戴,表示匆匆欲走的意思。燕纹依依地说道:

“阿明,你要走反正今天就给你走,你怎么急得这个样子?我已烧了几样好小菜,你吃过午饭去不行吗?”

“救兵如救火,我哪里吃得下饭?兰芬,你保重一点儿吧,我走了。”

“大哥,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几句话?”

兰芳见司徒明说着话,身子已向外走了,这就奔追出去,拉了他的身子,难过地问。司徒明回头见了她的粉脸,又好笑又难受,遂抱起她的身子,吻了一个香,说道:

“兰芳,你好好儿地用功读书,你把书读好了,你也跟大哥一样,为国出力,打敌人去!我没有别的话,你还要听你妈和姊姊的话才好,我们再见!”

“大哥,我祝你打了胜仗回来!”

司徒明放下兰芬的身子,他向外面又匆匆地走了。这里兰芬、兰芳、燕纹母女三人跟在后面急急地送出来,一直送到大门口。门外停着一辆军部的汽车,司徒明拉开车厢,正欲跳上车去,忽听兰芬在后面又叫了一声阿明。司徒明竭力熬住着感伤,他回过身来,直走到兰芬的面前,问道:

“阿兰,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我要说的话太多了,一时叫我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我千句话并作一句话,你在外面千万小心吧!”

兰芬愕住了一会儿,才这么颤抖地回答,她眼角已忍熬不住地涌上一颗晶莹的眼泪来了。司徒明说声“我知道,你放心吧”,他便掉转身子奔上汽车,汽车向军部开的时候,司徒明才取出一方手帕来,在眼角旁轻轻地抹了一抹。

流光易逝催人老,不知不觉地早又到了寒冬的季节了。北方的天气本来是寒冷的,一到冬天,当然格外冷了,何况又是在关外呢!司徒明军队开赴关外的时候,齐巧遇到敌人猛烈的进攻,因此展开一场惨尽惨绝的血战。这一役中,司徒明也受了伤,但敌人也因此丧了胆,大挫锐气,幸亏司徒明没有几天伤势已愈,照旧干着抗战的工作。不过一年来,部下弟兄们死伤不少,而且又缺少接济,所以在这样困难的情形下,司徒明的内心是非常痛苦,只好招募义勇军,以充军队之阵容。北国健儿因家乡被胡儿摧残,妻离子散,皆敌人所赐,大家莫不痛恨入骨,所以加入义军者大为踊跃。这是一个阴沉沉的黄昏天气,仿佛又要落雪的光景,朔风是一阵一阵地狂刮起来,满地上本来是堆着厚厚的还未融化的白雪,此刻被风卷起,好像白浪滔滔,银波高涌,呼呼地像狮吼虎啸地作响。司徒明和秦国忠参谋长在营帐里面,正在计划着抗敌的步骤,听外面风声大作,遂皱眉说道:

“秦参谋,我想今夜需要严谨防备,恐怕敌人趁了风势,前来攻击。”

“司徒师长此话有理,我马上出外传令,叫弟兄们准备吧。”

秦国忠听了,点头称是,一面说,一面已匆匆出外去了。不多一会儿,国忠又走了进来,他愁眉不展地长叹了一声,好像无限悲愤的样子。司徒明问道:

“参谋为何长叹?”

“我刚才和沈旅长、张团长谈着军中的枪械,实在没有几仗可以维持了,假使上面子弹再不救济下来,恐怕军心都要胆寒了。”

司徒明听他这样说,一时反背了双手,在营帐中来回地踱步。从他那种表情上看来,也可想是忧煎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会儿,他停止了步,在案桌旁站定,用拳头猛可地击了一下,痛愤地说道:

“不过我们不能束手待毙呀!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就是光着两手,我们也得打下去呀!参谋长,吩咐下去,叫他们排齐了队伍,我要训话,我要训话!”

“是!”

司徒明后面这一句“我要训话”的语气是沉着而且重,显然是很有几分的分量。秦国忠说了一声是,便即转身出外,只听一阵集合的军号之声,等司徒明步出营帐外面,只见众弟兄站在雪地之上,排齐了队伍,静悄悄地鸦雀无声。司徒明用了他两道炯炯的目光向他们扫射了一遍,方才大声地说道:

“诸位弟兄们!自从敌人侵略我们东北以来,我们大好的河山,已经被敌人铁蹄踏破了;我们完整的家乡,已被敌人的炮弹轰毁了;我们亲爱的同胞,已被敌人的刺刀残杀尽了!我们是人,我们同是大地上的人类,我们是堂堂中华民国的国民!我们为什么要遭到这样的不平等?那么我们当然是要报仇!我们要起来反抗!我们要救祖国,我们要替五千年来的中华民族吐气,我们只有拼了性命,把我们枪尖染上了敌人的血!我们要杀!”

“我们要杀!”

众弟兄们听了司徒明的话,觉得悲壮激烈极了,他们全身的热血好像开水一般地沸滚起来,这就不约而同地激发出一阵强有力的呐喊。司徒明听了,觉得士气兴旺,十分快乐,遂伸手捻了一下胡须,微微地一笑,又大声地说道:

“我们都是生长北方,众兄弟的家,众兄弟的父母妻子,我想大都是被敌人杀死了,所以我们今日抗敌,一方面固然为国效劳,一方面也是替自己报仇!”

“报仇!报仇!我们要报仇!”

弟兄们的喊声又跟着而起,可以震动山谷。司徒明知道人心不死,一时十分胆壮,遂又大声地说道:

“不过,我们军中的枪弹快要完了,你们怕吗?你们胆寒吗?”

“……”

“是的,我知道你们有些害怕,有些胆寒。可是,我们难道投降吗?我们难道逃走吗?我们难道束手等死吗?”

“不!不!不!”

“那么你们众兄弟的意思预备怎么样呢?”

“我们拼命!我们跟敌人拼个死活!”

司徒明听了弟兄们这一番话,他忍不住哈哈地狂笑起来了。这时天色黑下来了,夜风更紧了,而且又飘着鹅毛似的大雪片了,于是他停止了笑,说道:

“不错,不错!我们有的是杀不完的头颅,我们有的是流不完的铁血!我们虽然是只剩了一兵一卒、一枪一弹,我们也得抵抗!弟兄们!你们笑我傻吗?笑我疯吗?”

“不疯!不傻!我们愿意跟随师长和敌人拼命!”

“哈哈!你们都是热血的好男儿!我并不是一定要你们死,我并不是这么地残忍。你们要知道,假使忍辱而生,那就不如光荣而死痛快得多了。我明白你们的痛苦,你们都有爱国的心,你们都有杀敌的志气,不过爱国的人,是绝不能光着两个肉做的拳头,可以去抵抗虎狼的顽敌,我们需要的是枪弹,我们需要的是杀敌的利器,可是现在……那么我们屈服了吧?我们做亡国奴了吧?不!不!绝不!我们没有枪炮,我们也得拼命!亲爱的弟兄们,你们明白我这层意思吗?你们愿意死吗?”

“我们愿意死!我们愿意跟随师长拼死沙场!”

随了众兄弟这一阵呐喊,忽然听得一阵噼噼啪啪的枪声,果然不出司徒明所料,敌人是分两路向这里阵地进攻了。司徒明把指挥刀拔出,说了一声准备,大家纷纷地跳入战壕里,静静等待敌人的来临。不多一会儿,噼噼啪啪,轰轰隆隆,机关枪、小钢炮、过山炮,声音慢慢地密了近了。轧轧的声音,分明是坦克车部队也出动了,敌人今夜预备做大规模之总攻了,司徒明令弟兄们勿浪费子弹,每一颗至少要打死一个敌人的。

雪更大了,风更狂了,前面有火把了,有人影了,像穿山甲似的坦克车慢慢地爬过来了,上面的机关枪也轧轧地摇过来了,弟兄们的热血在周身沸腾。这是时候到了,司徒明和秦国忠等长官把指挥刀一扬,只觉寒光一闪,大喊了一声“杀啊”,早已一马当先,哗啦啦地冲前而去。

天空中笼罩了浓黑的烟雾,迷糊得已经看不见四周的一切,只有无数的黑影子在火光中乱窜乱奔,在每个人的脸上映着汗和血,还沾着雪花。风势愈猛,火光愈红,枪声愈密,喊声愈响。在眼前看不见这个的面目,只有一个炮弹炸开后,随着飞起的是一条腿和一条手臂。鲜血已渗透了雪地,白雪已染成了紫红,渐渐地接近了,枪弹声中又来了一阵呐喊声斥喝声。你的子弹已穿过了我的胸口,我的枪尖已戳破了你的咽喉,我要你死,你要我的命,一大队冲上去,啪啪的一阵子响亮,就只见一大队倒下来。但是这并不使人感到害怕和畏缩,后面仍旧有一大队补充上去,脚下是一堆堆的尸体,虽然有的还在呻吟,但大众已管不了许多地踏了过去,奔杀过去。司徒明咬牙切齿地正在指挥众兄弟前进,忽然一个炮弹落下来,轰的一声,只见沈旅长的身子从地平线上飞腾起来,但落下来的时候,却是沈旅长的半个脑袋和一条腿。司徒明是多么沉痛,沉痛激起他的怒火直冒。眼见众兄弟的肉弹抵不住坦克车的冲杀,可怜弟兄们一队一队地牺牲了,流血了,成仁了,他猛可地把手榴弹取出,向前面狠命地掷去。只听轰隆隆的一声,坦克车被炸毁了,于是众兄弟更勇猛了,不管死活地向前冲。这一仗直杀到东方发了鱼肚白的颜色,但敌人的坦克车、大炮尽管多起来,弟兄们的铁血也都已流尽了,秦国忠在司徒明的身后,心中一急,遂拉了他身子,急急地说道:

“司徒师长,敌兵势如潮涌,我们且速退后,再做计较。”

“参谋长,杀身成仁,为国牺牲,此其时矣!司徒明临阵杀敌,从不知有一‘退’字,你何若是贪生也?”

“并非是小弟贪生,以卵击石,为智者所不取。师长乃中华灵魂,请留有用之身,将来重振旗鼓,再做反攻之举。切勿无谓牺牲,反伤国家之气。”

“我军丧尽胡儿之手,不报此仇,怎泄心头之恨?参谋长,我们快上碉堡,非把敌人杀了一阵,偿还我弟兄们的血债不可。”

司徒明和秦国忠一面说,一面急急退后,奔上碉堡。石栏上有机关枪一挺,司徒明蹲身其旁,只听轧轧的一阵响声,机关枪弹像雨点儿一般地向四面扫射出去。只见敌人上来一排,倒下一排;上来一队,倒下一队,司徒明兴奋得满腔热血像波涛似的澎湃,他已忘记了自己的全军已经覆没,他忍不住哈哈地狂笑起来,大叫:“鬼子!你们冲吧!你们杀吧!”不料正在这时,忽然哧的一声,一颗子弹,已毫无情感地穿过了司徒明的臂膀,司徒明“啊”了一声,遂咬紧了牙齿,把军衣撕破一块,向伤处裹扎,一面用右手仍旧向前猛烈地扫射。但敌人愈来愈多,势如潮涌,秦国忠把手榴弹向前猛掷,敌人到底又死了无数。这时司徒明腿上又中了一弹,不过他却毫无畏惧之色,正在抵敌,谁知枪弹告绝,司徒明跌足长叹,口叫:“完了!”这时人已经重伤,身子不能动弹。秦国忠急道:

“请师长速走!”

“倭寇来近,我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饮其血,大丈夫当马革裹尸,以报祖国。参谋长如此怕死,不怕被世人笑骂于你吗?”

司徒明听了他的话,便怒目切齿,大声疾呼。秦国忠听了也不再回答什么话,就把司徒明用两手抱起,横身挟在腰间,匆匆抱着下了碉堡。跃身跨上马背,奔出后营,抽上一鞭,只听哗啦啦一阵子马蹄声,早已向前疾驰而去。

不料敌人在后面大放马队追赶而来,秦国忠慌忙把马肚一夹,连连加鞭,在雪地上穿过了几座山林,不分东西南北,向前狂奔,但敌兵跟着雪地上留着的马蹄印子,跟踪追赶,不肯放松。并且在马上连连开枪,秦国忠一面拔出手枪还击,一面已到一个山洞之前,他从马背上跳下,向马屁股踢了一脚,马就乱窜而出,这里他抱着司徒明,躲入山洞里面。把司徒明轻轻地放下,只见他已经昏厥过去,于是急把腰间带着的热水瓶取出,揭了盖子,向司徒明口里倒了两口,方才见司徒明悠然地醒了过来。他睁眼一见秦国忠在身旁,遂问道:

“这里是什么所在?”

“师长不要声张,敌兵尚在后面追寻。”

“我自带兵临阵以来,从未一败如此,今日弟兄们都已为国流血成仁,我若偷生在此,我良心如何对得住国家?如何对得住众兄弟们?我只有一死以谢罪。”

司徒明一面说,一面流泪,一面拔腰间所备手枪,欲自刎而死。秦国忠急忙阻止了他,把手枪夺了下来,悲壮地说道:

“师长,你这话说错了。常言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你是中华民族的灵魂,有了你,才会产生许多许多奋不顾身为国牺牲的壮士来。所以你不能死,你若一死,这不但是国家的损失,而且给敌人更加可以猖狂起来。一个人的生死原不足以轻重,但要死得有价值,你瞧这班弟兄们,为抗战而阵亡,为杀敌而成仁,这是多么光荣呢!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其精神足可以与地球日月同存。师长,我希望你不要气馁,不要灰心,你该知道我们的国父推翻清朝,革命成功,也是经过多少的挫折和失败方才宣告成功,所以你千万要学孙总理那样百折不挠的精神。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有成功胜利的日子。只要师长有重振旗鼓的雄心,小弟虽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绝相随奋斗,万死不辞。”

司徒明听了秦国忠这几句勇敢的话,他周身的热血又沸腾起来。顿时忘记了身子有伤,遂猛可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紧紧地握住了国忠的手,说道:

“好兄弟!我听你的话,我将领导许多许多热血的健儿,再跟敌人做誓死战。还请兄弟多多帮忙,同心协力,手刃胡儿,方消心头之恨。”

“师长这话才对了,快请坐下来休息吧,休养伤势要紧。”

秦国忠见司徒明说完了这话,眉头一皱,身子又站不住地倒了下去,这就扶着他坐下,低低地安慰。两人在山洞里躲避了一整天,用了一点儿干粮,略为充饥。司徒明的伤处,幸亏均非要害,而且子弹都已对穿而出,所以经国忠给他包扎之后,血已停止。

这时,看看天色又黑了下来,敌人大概不会再在外面守候了,所以国忠扶司徒明走出山洞外来,一路摸索下山,找寻人家,预备借宿。两人到了山下,天空已经漆黑,完全入夜。幸亏满地白雪,路上倒还明亮,但朔风凛冽,扑送到面上,肌骨生寒。司徒明因为身子有伤,更加颤抖不停。两人正在徘徊,彷徨无所依,忽然见远远有一圈灯火透露出来,那分明是有了乡村人家,一时心中大喜,遂扶了司徒明,急急走了过去。只见茅屋数间,窗内亮了灯火,秦国忠正欲举手敲门,忽听里面有女子惨叫一声,好像受到一种武力威胁的样子。司徒明和秦国忠一听这一声惨叫,心头都吃了一惊,立刻走近窗户旁边,偷窥进去。这一张望,正是应着了“不瞧犹可”的一句话,顿时把两人的火星会从头顶上冒了出来。你道为什么缘故?原来室内有一个年老的妇人,倒在血汩汩的地上,已经气绝身亡;尚有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却是被剥得一丝不挂,绑在床上,旁边站了两个鬼子兵,却预备轮流强奸。因为这小姑娘根本还未成年,而敌人竟惨无人道地做出这样禽兽的行为来,司徒明气得忘记了身上有伤,遂即拔出手枪,把玻璃敲碎,就是一枪打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国忠的手枪也早已射中了另一个鬼子兵。两人也来不及敲门,就越窗跳了进去。见那床上的少女,她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吓得脸色惨白,几乎昏厥过去。国忠步近床边去的时候,她忍不住又竭声叫喊起来。国忠慌忙说道:

“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你是鬼子兵?”

“不,我们都是同胞,你放心,我给你松绑。”

国忠一面解释,一面把她身子的绳子松去。那少女全身精赤,又冷又怕,又羞又惊,因此缩作一团,只管瑟瑟地发抖。国忠回头一见她衣裤都丢在地上,这就连忙俯身拾起,丢到床上,把蚊帐拉拢,说道:

“姑娘,你快穿上了衣服吧,别冻冷了身子。”

国忠说着,回头见司徒明却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喘气,似乎感到十二分吃力的样子,于是走过去,低低地问道:

“师长,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冷,嗯,冷得令人有些发抖。”

“这是伤后没有休养的缘故,你得好好儿睡一会子了。”

两人正在说着话,蚊帐一掀,只见那姑娘已穿舒齐了衣服,跳下床来,向他们两人跪了下去,表示谢了救命之恩,一面伏到那个老媪的尸体上去,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秦国忠连忙把她拉起身子,阻止她的哭泣,说道:

“姑娘,你不要哭,恐怕被敌人发觉了,很不方便,这是你的谁?”

“是我的妈,她被敌人杀了。”

“你贵姓?这家中只有你母女两个人吗?”

“我姓陆名叫小青,还有一个哥哥叫陆志良。”

“那么你的哥哥到哪儿去了?他是做什么事情的?”

“哥哥才前几天刚从北京回来,他有事出去了。你们两位是……”

陆小青说到这里,乌圆眸珠一转,又向他们低低地问。秦国忠指了指司徒明,低低地说道:

“他是我们师长司徒明,我是他的部下秦国忠,昨夜和鬼子兵血战一场,我们师长受了伤,你能不能给他在床上休养休养。”

“你们是我们老百姓的救星,而且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什么我不答应你们呢?请司徒明师长快到床上去躺着吧!我给你们烧水去,你们一定还饿着肚子吧?”

“陆姑娘,你真好,我们太感激你了。”

秦国忠一面说,一面扶了司徒明,正欲给他睡到床上去,忽听外面有人敲门,小青连忙出去。国忠恐怕敌人又来,叫她小心开门,自己和司徒明躲在门角后,握枪防备。不多一会儿,小青在外叫着说哥哥回来了,国忠、阿明方才安心。只听一阵步履之声,小青领着一个大汉,还有一个女子,急急走入。那女子和司徒明四目相接,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两人“啊呀”叫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