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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两行辛酸泪皈依佛门

窗外遇着眉毛似的半轮明月,她宛如待嫁的闺中女,又像害羞,又像喜悦,又像躲避,又像窥看。在她这矛盾的心理之下,她的明眸里含了柔情脉脉的光芒,透露到这一间燃烧着融融花烛的新房里来。新房里,经过一阵热情的闹猛之后,时钟已经子夜十二点了,所以此刻是静悄悄地平静起来。不过望着那大红绣花被、鸳鸯戏水枕,并坐在床边的这个艳妆的新娘,也令人感到这新房里着实还包含了一点温情的暖意,幽美的风光。

画眉月儿正在感到无限的羡慕,她在替团圆的人儿感到甜蜜,但是玻璃窗片子上已掩拢了一层薄纱的帷幔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黑影向房中这两个好像泥塑木雕似的玉人笑了一笑,轻启樱口,低低地说道:

“新姑爷,时候不早了,莫辜负了这良宵一刻值千金。小婢小梅在这里向新姑爷请晚安了。”

小梅说毕,又轻轻地走到她小姐的身边,把她小嘴附着小姐的耳朵边,低低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方才含笑走出房外,而且还把房门掩上了。静悄悄的,一丝声息都没有。慧英的螓首是低垂着,她的两眼是只望在她那双大红绣花鞋的脚尖儿上,默默地出神。在她的心中,以为新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那么夫婿一定会走上来对自己温存的。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经过了好多时候,还不见夫婿有什么动静。她心里奇怪着,难道这室内就只有我一个人不成?于是在好奇的心理之下,她就慢慢地抬起头来,向前面偷窥了一眼。只见她的夫婿坐在桌边,也垂了头,好像想什么心事的样子。一时十分奇怪,暗想:原来他虽然是个大学生,却比我躲在家里的女子还要怕难为情呢。她芳心里涂上了一层糖衣那么甜蜜,像春风吹动了水波地荡漾起来。

这时偶然的,司徒明也抬头望了过来,四目相接,在慧英的心中这就有些赧赧然的。秋波水盈盈地一转,她又很快地垂下头来。司徒明被她那秋波一转,不觉有些神往。他心头别别地跳动了一下,不过这是在一时之间的,在不上三秒钟后,立刻又平静下来。心中对她——所谓是自己的妻子——毫无情感,素昧平生的一个陌生姑娘,他心头开始了怨恨、憎恶、痛恶。为了她,使兰芬卖入妓院;为了她,使兰芬受苦遭灾;为了她,使兰芬牺牲幸福;为了她,使兰芬前途黑暗。我假使和她欢欢喜喜地合欢酒共饮,并蒂莲花开,那我的良心上怎么能够对得住兰芬?怎么能够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唉,可怜的兰芬,她身入污泥,然而我知道她决不受辱,她一定为我宁愿守身而死,我岂能不给她守身如玉吗?想到这里,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间,他触动了灵机,觉得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大家都悄然地安息了,我若不利用这个机会而脱逃出去,更待何时呢?于是他立刻站起身子,走到房门口旁,把房门拉开,向外一望,这就呆住了。原来房门外面有四个卫士,好像在战地里守夜似的,荷枪实弹,像机械化地在房外来去徘徊。一阵失望刺痛了他的心头,遂恨恨地把房门掩上了,回转身子,皱了眉头,两手来回地搓着。忽然他又瞥见那四扇落地玻璃窗,他又急急地奔到窗口旁,撩起纱幔,当他瞧到月光下的院子里,也有五步一岗、十步一位地放着步哨,使他一股热望像冰块遇水一样融化了。他颓然地在椅子上又坐了下来。

司徒明这种动作,好像在表演无声电影。慧英虽然没有正眼地向他张望,但是凭她灵敏的感觉所猜测,觉得他的举动上是感到一种紧张,好似在设法有所表现的样子。于是她也忍熬不住了,遂慢慢地抬起头来,站起身子,一撩眼皮,低低地问道:

“明哥,你要拿什么东西是不是?不用叫他们,你使唤我不是一样吗?”

就凭她这一句话,便可以知道她是一个很会服侍丈夫的贤妻的个性,使司徒明那颗不平静的心境再度跳动起来。他不由向慧英愕住了一会儿,方才摇摇头,却并没有回答她。慧英想不到夫婿会有这一种冷淡的态度对付她,使她面红耳赤,感到无限的难为情。这就又慢慢地退到床边,坐了下来。也许她的心灵是分外脆弱,不,这是每一个女子都是这个样子。眼泪在她粉颊上已变成芙蓉沾水一般地令人感到楚楚可怜了。

夜是深沉了,四周的空气静得像死过去了一样沉寂,连自己的呼吸都可以很清楚地听出来。慧英心头才开始起了猜疑,她呆呆地暗想:照这光景看起来,他的呆坐出神,并不是一种老实的表现,也许正是一种讨厌我的缘故。为什么才结了婚就讨厌我呢?难道我有得罪他的地方吗?不会的,根本没有开口谈过什么话,他如何知道我得罪了他?显然,那是另有其原因了。这原因是为了什么呢?不用说的,当然他并不爱我,他也许是另有所爱。慧英在这么感觉之下,她心头是悲痛极了。想不到才做新娘,就受了这么的委屈,大概我和尘世无缘的了。慧英想是这么地想,她的眼泪便扑簌簌地直滚落下来。

“当——当——当!”

子夜三点钟的鸣声惊醒了慧英清楚的知觉,又拭了拭泪,抬眼向司徒明望去。谁知道他倒在桌子上已经酣然入睡了。在慧英心中就感觉得一种奇怪,好好的紫檀木大床不要睡,软绵绵的绣花被不要盖,香喷喷的鸳鸯枕不要困,却欢喜在桌子旁挨冻冷。就说他外面另有爱人,那么在我们已经结过了婚、拜过了堂的夫妻关系,那又何必一定要受这一种拘束呢?难道他已下了决心,除了他心眼上这个女人之外,再不和别的女人发生体肤之亲了吗?假使正是如此,倒不能不叫人感到他爱情专一的可敬。想到这里,忽然“呀”了一声,她又自己埋怨自己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不恨他无情,难道你还去同情他对我这样无情无义吗?这岂不是笑话?要知道我和他结了婚,我就是做了司徒家里的人。他若对我无情,我便得守这一辈子的活寡。这岂不是害了我的终身吗?慧英在这样一想之下,她在无限悲痛之余,又感到无限愤怒。她想等到天明,回家去告诉爸爸,叫爸爸来和他们父子评理,看他们拿什么话来回答!

慧英愤愤地想了一会儿,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倦意,伸手在嘴上按着打了一个呵欠,身子抖了一抖,似乎感到一阵寒冷。这就想到睡在桌子上的司徒明,一点儿也不盖什么,岂不是更要受凉吗?但转念一想,他受凉也是他自作自受,和我又有什么相干?他既如此无情,我还要给他这么的关心干什么?那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于是伸手在床上把撩起的被儿又放了下来,还向睡着的司徒明逗了一瞥嗔恨的白眼。不过慧英是个只知三从四德具有贤德个性的旧式女子,她以为丈夫对自己无情,这是另一个问题,自己既然嫁给了他,那么在我本身是应该尽做妻子的责任。也许我的多情,会使他感动得回心转意,而向我表示忏悔,那也说不定呀。

慧英想到这里,她终于把一床小被拿起,走到司徒明的身旁,轻轻地盖了上去。在她那颗芳心里,是还抱着一丝光明的希望。但这一盖上去,倒把司徒明盖醒过来。他揉了揉眼皮,有点睡眼惺忪的样子。不过旁边的慧英却感到相当害怕,她以为司徒明一定会恼怒自己吵醒了他的好梦,所以当司徒明向她望了一眼的时候,她简直显出局促不安的样子,低低地说道:

“对不起,明哥,我给你盖被,反而把你弄醒了。”

“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还不睡呀?”

司徒明是个富于情感的青年,他对于慧英这种柔情蜜意的举动,在自己心里多少感觉得有些歉疚和不安,所以他摇了摇头,向她低低地反问。慧英对他会这么温情地反问,这似乎感到了意外的惊喜,忍不住嫣然一笑,逗了他一瞥多情的目光,低低地又说道:

“你不到床上去睡,我怎么敢睡呢?”

司徒明听她这两句话,至少是包含了一点可怜的成分,因此他心中倒更加不忍起来,因为他素来赞成男女平权,并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然而在慧英的心里,她根本有这些男是天女是地的观念,所以连她睡觉的主权都好像操纵在我的手里似的,那我又何必一定要她这样地服侍我呢?所以摇摇头,说道:

“这何必呢?你只管自己睡吧。”

“不,你不睡,我即使倦得支撑不住了,那我也不敢睡的。”

“为什么?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又有什么不懂呢?一个做丈夫的不好好睡觉,这完全是做妻子的责任。做父母的给儿子娶了媳妇,就是把他们儿子交给做媳妇的来服侍了。假使媳妇服侍得不好,把丈夫万一有了一长二短……对不起,你不要生气,这并非是我一种咒念,因为像你这样子睡觉是很容易受凉而生病的,那时候叫我怎么有脸见公婆?叫我的良心怎么安?所以你不睡觉,我当然也只好陪着你。唉,我知道自己是个知识浅薄的庸俗女子,万一有什么得罪明哥的地方,也只好请明哥特别地原谅吧。”

慧英用了极轻柔的口吻,低低地向他说出了这一番话。在她的明眸里已贮满了晶莹的泪水了。司徒明想不到一个没有受过相当教育的女子,居然也很会说几句话,一时望着她那种大有盈盈泪下的意态,倒是出了一会儿神。慧英见他不作答,于是又低低地说道:

“明哥,你假使认为我这个人很讨厌,那没有关系,你只管到床上去睡,我可以不睡到床上去。也许有一日你见我这个人还可以使你感到一点满意的话,当然你不会再像现在那么恨我了。明哥,你去睡呀。你不要为了憎恨我反而连累了你自己,这似乎有些犯不着呀!”

慧英说到这里,她以妻子的身份,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衣袖。虽然她的内心是痛苦得那一份样儿,但是她的脸部上还浮现了媚人的微笑。这微笑多少是包含了一种可怜并掺和了委屈的成分。司徒明似乎有点感动,望了她一眼,反问道:

“那么你不睡到床上去,难道你就不会生病了吗?”

“我生病没有关系,这和你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这又是什么理由?”

“当然啰,我不要说是生病,即使死了吧,你们做男子尽管可以续弦。常言道:妻子是汰脚水,倒了一盆旧的,可以换上一盆新的。反转来说我们女子吧,这是我的比方,假使不幸丧了丈夫,那还不是只好孤零零地过一辈子吗?所以在我的心里,假使你要有什么不幸,情愿不幸到我的身上来。明哥,你所以这样地不快乐,我心中很知道你有什么难言的隐痛,所以在我只有对你表示无限的同情。今夜太晚,我不希望再劳乏你的精神,好在还有明天,你应该对我明白地说,我虽然是个无知无识的女子,但我也许懂得一点大义。假使可以使你感到不再烦恼的话,我一定可以忍痛来成全你。明哥,你睡吧。”

慧英这几句包含了血和泪混合成的话,在表面上可说是开了灿烂鲜美的花朵。司徒明不是一个木石无知的偶像,他是一个有灵感的所谓人类。假使他是豺狼成性,也能不感动得伤心起来。他虽然是躺在软绵绵的绣花被里了,但是他久熬住的歉疚的热泪,终于痛痛快快地流了下来。

慧英等他熟睡之后,她坐在桌边,盘了双膝,闭了眼睛,暗暗地念起佛经来。好在在家里有时候跟母亲做功课,也坐到天明,所以等到东方发白,她才略事梳洗,对镜自照,只觉憔悴芳容,不免自顾影自怜。为了不愿给亲友们看出自己有什么伤心,所以她绝对不希望出一点眼泪,只有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小梅从房外悄悄地走进来,她是慧英的赠嫁丫头,见慧英已经起床,便低低叫声小姐早,微微一笑,把那盆洗脸水端了出去。慧英明白小梅这一笑多少是包含了一点神秘的意思,但是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心头好像哑子吃黄连般地苦呢?

晨熹既然冲破了黑夜之后,那么在不知不觉间也就红日满窗。小梅把面水端了进来,这是预备给新姑爷梳洗的意思,一面拉开纱幔,打扫新房。但司徒明兀是酣睡未醒,显得相当疲倦的样子。果然,不多一会儿,有许多亲戚们来吵房了。这些都是年轻人,不是表姐妹,就是堂兄弟,他们嘻嘻哈哈地你一句我一句,司徒明早已被他们吵醒,遂只好匆匆梳洗起身。

“阿明哥,昨夜之乐如何?”

“优哉游哉,洋洋乎如鱼得水。”

“哈哈!哈哈!为什么不说如水得鱼,偏说如鱼得水呢?”

“如水得鱼,那你是要叫新嫂嫂说的了。”

众人的笑声、闹声充溢着整个的新房,新房里的气氛是包含了神秘的热情。在一班小兄弟们的心目中,是都含了未尝个中滋味的羡慕,然而司徒明的脸上,却是浮显了苦汁的微笑,而慧英的心头,是更增添了悲酸的成分。

新郎新娘在三朝之内,照中国风俗,理应先向上房里端茶请安。小梅把银耳茶滚好,遂请姑爷姑娘前往上房。这里众兄弟姐妹也都拥着过去。外人代他们的兴奋和热狂,这使他们两人的心中更感到冰冷和惨然。

司徒卫和司徒太太两人是竭力注视着新娘脸部的表情,因为在新娘的意态上可以猜测昨天晚上阿明对慧英的情形。然而仪态大方的慧英她并没有使人家可以发觉她脸部上有破绽的地方,因此司徒卫和司徒太太都感到相当欢喜,心中暗想:新媳妇品貌生得不错,儿子口硬骨头酥,在柔情绵绵的旖旎风光之下,他一定完全屈服了。因此他们脸部上的笑貌也就没有平复的时候了。

太阳走完它一天的行程,慢慢地回向西山脚下休息了。新房里是暗沉沉的,像笼罩了一层轻罗纱那么的薄暮。慧英独个坐在新房内,手托了香腮,她是呆呆地沉思着,沉思着自己的命运,真像漫无边际的太空一样缥缈和茫然。想不到结婚之后,反而葬送了自己终身的幸福,这似乎做梦也意想不到的事情了。就在暗自伤感的当儿,小梅亮了室中的灯光,悄悄地进来。她见房中没有第二个人,这就挨到慧英的身旁,低声问道:

“小姐,小姐,我说姑爷这个人他是不是有些毛病的?”

“啊?什么毛病?”

慧英听小梅问得突兀,这就抬起粉脸儿来,秋波逗了她一瞥惊异的目光,低低地反问。小梅沉吟了一会儿,又向窗外望了一眼,方才告诉道:

“我见姑爷今天的身后总是跟着两个卫兵。姑爷到东,他们跟到东,姑爷到西,他们也跟到西。我想姑爷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而且公馆内也不见得有什么强盗土匪,难道会给姑爷绑去不成?所以我心里想着,姑爷说不定有一种病,所以怕他闯祸,才这么地保护着吗?”

“小丫头,你不许胡说白道。我想这是怕他喝醉了酒,可以随时照顾的意思。你怎么就胡思乱想到这个上头去呢?幸亏新房里没有别人,否则听到姑爷的耳朵里,心中不是要见怪你吗?”

慧英听了小梅的告诉之后,她虽然是恍然大悟了,暗想:原来司徒明对我的不满意,其实公婆是早已知道的,那么这次的突然提早结婚,显然是公婆知道他外面另有爱人,才强迫他和我结婚的。照小梅告诉的情形,显见得是怕他逃走的意思。她心中虽然是这么地想,但她表面上还向小梅轻声埋怨,是叫她以后不要多嘴的意思。小梅微微地一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晚上,在新房里,照旧地只有司徒明和慧英两个人。司徒明坐在沙发上,他的神情并没有像第一夜那么慌张和不安,但是他手里夹着一支烟卷在口里猛吸,望着一圈一圈飞腾上去的丝丝袅袅的烟雾,皱了眉毛,显然是感到那份烦闷的样子。慧英给他泡了一杯玫瑰花茶,也并不像第一夜那种羞人答答的样子,亲自送到他的手里,秋波斜乜了他一眼,温情地叫道:

“明哥,你喝杯茶吧。”

“谢谢你。”

司徒明用一种对付客人的态度对付着慧英。慧英退到在另一张椅子坐下,她在木然了一会儿之后,方才轻微地叹了一口气,低低地说道:

“明哥,今晚时候比较还早,我很想知道你一点心事。为什么要这样烦恼的神气,你能不能向我明白地告诉呢?”

司徒明听了,并不回答什么,只向她淡淡地望了一眼,却垂下头来。在他的心中,是慧英对他越温顺越多情,他所感到的痛苦越难受。慧英见他不作声,理也不理一理,虽然她伤心得要淌下眼泪来,但是她还竭力地忍熬住了,含了痛苦的笑容,继续地说道:

“你既然不肯告诉,那么就让我来猜一猜。假使我有猜得冒昧的地方,还得请你不要生气。我觉得明哥对我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好感,这不是为了我有什么错处,你才开始对我感到憎恨,我很明白,这完全是因为另一个的缘故……”

“你知道是什么缘故?”

司徒明听到这里,他不由惊奇起来,遂抬头望了她一眼,急急地问。慧英想不到他会插嘴上来,遂平静了粉脸,很严肃的样子说道:

“我觉得你是另外有了爱人。”

“什么?”

“不要惊慌,没有关系。一个大学里念书的学生,这是算不了一回稀奇的事。”

慧英见他突然站起身子来,显然是指破了他的秘密,所以使他感到吃惊的缘故,一时反而微微地一笑,表示毫不介意的样子,又继续说下去道:

“本来像我这种旧式的女子,原没有资格可以嫁到一个大学读书的夫婿。第一,我没有广博的学问,可以给你在事业上的帮助。第二,我没有交际的手腕,陪伴你在公余之时做时髦的娱乐。我知道你外面这个心爱的姑娘一定是才学好、容貌好、交际功夫好,十全十美,绝没有一点儿缺憾的地方……”

“这倒也并不然,我以为两性结合,绝不能像买卖式似的盲目从事。虽然我也怪不了你,但勉强的结合,将来总不会有什么好的果子。”

司徒明一面说,一面又从沙发上坐了下来。慧英点了点头,她粉脸上浮现了一丝沉痛的颜色,有些怨恨的口吻说道:

“你这话我倒很相信。比方说,我假使从小不配给你,你固然是不会感到这一种的痛苦,而我呢,又何尝会在新婚第一夜遭受到人家这种难堪和侮辱?所以我真恨我的父母,为什么在我未成年之时就许配人?难道怕我没人要了会发臭发烂吗?即使他们有这个感觉,我也情愿独身到老,过一辈子清静的生活,总强似遭人家的白眼好得多了。”

慧英这几句话是怨恨到了极顶,所以才有这样讽刺他的成分。司徒明听了,不觉呆呆地默然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子,在室内踱着圈子,然后感叹地说道:

“慧英,在你说起来,固然也没有错。不过你怎么会晓得,为了你而牺牲了一个可怜的姑娘。不但如此,而且使一个年老的寡妇、年幼的孤儿,将都遭受到冻饿的悲惨。你虽不杀伯仁,然伯仁由你而死,你叫我心中怎么能够不怨恨呢?”

“哦,还有这一回事?那么请你详细地告诉我,因为我还不明白这事情的因果呢。”

司徒明遂把兰芬被卖入妓院,并她家中尚有老母弱妹需要人维持生活的话向她告诉。慧英听了,皱了眉尖,显出十分同情的样子,说道:

“照你这么说来,这位张小姐的遭遇确实是太悲惨了。然而你要怪我的不是,那还是怪你自己的不是来得妥当。因为你和我的婚约在没有解除之前,你怎么可以滥用其情呢?假使我们没有结婚,那么来一个解除婚约,这样在我心上虽然受了刺激,但比较还可以接受。现在我们是结过婚了,倘然你要抛弃我,再去追求那位张小姐,在你对张小姐固然是情深义重,不过你在我的面前怎么交代?只要你能够给我一个安排,我就是死了,也口眼紧闭的了。”

“在当初我确实有解除婚约的意思,但是做父母的不答应,叫我又有什么办法?我现在对你有个不情的请求,假使你能了解爱情的真意,那么你就应该回家去,对你父母说,和我马上离婚。因为这在彼此都是幸福的途径,否则这样下去,你固然得不到我的真爱,我也享受不着夫妇间真正的乐趣,大家在痛苦的环境中消磨着一生。”

慧英满以为自己这一篇话可以使他回心转意,博得他的同情,可是万万也料不到司徒明不但无一点爱怜之情,反而说出这几句不近人情狗屁不通的话来。一时她心中的悲痛和愤怒,使她粉脸由绯红而转变成铁青的颜色。因为是过分伤心,她哭不出,忍不住哼哼地冷笑起来,说道:

“这也许所谓是大学生说出来的话!我真佩服你有这一种杀人不见血的思想,倒叫我失敬得很!你要抛弃我,你还要叫我自己提出离婚的要求,让外界知道这罪恶是在我,而不是在你。你真有计算!在这里,我不能不佩服你的手段高明!在你这种寡情少义的行为而说,我应该回家告诉爸爸。老实地说,凭我爸爸的势力,就可以要你这一条命。不单是你,恐怕你爸爸的地位都要发生了动摇。然而我不是这样不明亮的女子,仗势欺人那又何苦?我不希望把这件事情扩展开来,因了我们的婚事,而连带到我们父母的身上。所以我情愿牺牲自己,而成全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我并非是个轻贱浪漫的女子,我知道一个女子的一生,她只能嫁一次丈夫,所以我也绝不是另外再去嫁人,我需要找一个最清静的佛地来度我的残生。”

司徒明听她起初的语气是分外愤激,但说到后面,声音由缓慢而至低沉,由低沉而转到颤抖,待说完了这一番话,她已咽不成声,到底一阵子悲酸在她心坎上融化了无数的热泪,忍熬不住地滚落到粉颊上来了。司徒明的良心中似乎受到了一种正义的谴责,不过他自私的兴奋已超越了一切,对慧英不过是带了一点表皮的同情,他很快地走到她的面前,握了慧英的手,说道:

“慧英,你肯这样地成全我,那就真叫我心中感激极了。不过你又何必这样地消极?因为你形式上虽然是结过了婚,而实际上你还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那么你尽可以找寻好的对象。我觉得得像你这样的人才,也许能够得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丈夫,那么你的前途是更显得灿烂和光明的了。”

“谢谢你,对于这些,似乎不需要你再来替我关心的了。”

慧英恨恨地挣脱了他的手,她坐到床沿的旁边去,显然这意态是显出多么痛恨的样子。假使是一个人类,是一个有灵感有心肝的人类,他的心头是不能不感到一种歉疚和不安的。司徒明想想自己,也得想想人家,他代替慧英可怜,也代替慧英伤心,就走了上去,红了眼皮儿,凄婉地说道:

“慧英,我对不住你……不过,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原谅和同情。”

“我受了这样的委屈,也没有人来同情我,你倒还需要我这样一个苦命的人来同情你?司徒明,你对付我的手段太厉害了。”

慧英怨恨、痛苦,在心头交织成了悲酸苦辣的滋味,她说完了这几句话,忍不住倒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司徒明还有什么话好解释呢?他站在旁边陪着她也落了许多的眼泪。过了一会儿,慧英停止了哭泣,坐起身子,说道:

“奇怪,我所以伤心,是因为生不逢辰,命途多舛,以致遭人遗弃。但你既已达到愿望,你好好的为什么又在流泪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今日之所以有不情之请,皆出于不得已而如此,然为你身世而设想,安能不令人涕泗滂沱呢?”

司徒明挥泪不已地说出了这几句话,大有不胜痛心之意,但这些虚伪的措辞和同情,并不能使慧英得到一丝一毫的好感,遂冷冷地笑道:

“我以为这些都是多余的废话,我虽然是个下愚,但我到底还知道一点事情的发展。况且,我也不需要一个屠夫杀了一头猪羊再来表示惋惜和同情。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梦,富贵荣华,妻财子禄,无非一梦,身入梦境,有时候固然遇得意而微笑,但有时候也会遇失意而痛哭。今日我梦醒黄粱,倒反而可以除却许多的烦恼。所以你不必为我而伤心,我从今日起将不流一点眼泪。不过我将为你正在梦中而感到永远烦恼哩!”

慧英说完这些话,因为昨夜根本没有入睡,此刻再也不能支撑,这就自管地倒卧床上去安寝了。司徒明听她说得非常彻悟,知道她是灰心已极的缘故,一时心中颇为不安,倒反而暗暗地伤心了一会儿。因为她在床上已经熟睡,于是也把一条小被盖在她的身上,他自己拿了一条野鸭绒毯子,躺到沙发上去了。

次早起身,两人各自梳洗,小梅端上点心,说是老太太叫她拿来给小姐吃的。慧英听了,倍觉伤心,待小梅走后,遂对司徒明说道:

“今日三朝,我们应该双双回门。我知道你父母把你监视甚严,恐怕一时难以脱逃。昨晚我给你想了一个法子,今日在回门途中,我可以……”

慧英说到这里,她回眸向房门外张望了一眼,是防有没有什么人偷听的意思。司徒明遂挨近她的身边,慧英向他附耳低说了几句,听到司徒明的耳朵里,真是铭到心头,感入骨髓,忍不住望着她又涔涔泪下了。

两人点心用毕,双双至上房端茶请安。司徒卫竭力又向阿明叮咛,说见了岳父大人要有礼貌,谈话更要有分寸,不能随随便便,将来弄个好差使,不难飞黄腾达,青云直上。司徒明听了,唯唯应命。这时小梅已备舒齐了回门的红果包及茶点等物,汽车在外面也侍候多时,司徒明和慧英拜别公婆,走出上房,到了院子,见汽车旁边果然站立着四名武装卫士,一见新人出来,立正敬礼,并拉开车门,请他们入内坐下。小梅匆匆跟着上车,随手关了车门,四名卫兵便站在汽车两边踏脚上,车夫把喇叭一按,呜呜两声,车身便驶出公馆大门去了。

汽车在途中慧英向小梅低低地说,先到城外静土庵里去进香,因为自己曾经许下了愿。小梅素知小姐信佛,遂不疑有他,于是伸手拍拍车夫的肩胛,悄悄地关照。车夫听了,沉吟了一会儿,似乎难以委决之意,遂向车外站着的那个卫队长招呼了一声,把新少奶进香还愿的话告诉了,要卫队长做主。卫队长陆连忠听了,皱了眉毛,似乎也难定夺,遂追问这是谁的主意。小梅见他们好像议决一件什么大事的神气,在她心中当然不知道是司徒卫有命令给他们,不许在半途有停车等情,还以为他们有藐视小姐的意思,这就愤愤地说:“当然是新少奶奶的意思,难道新少奶奶进香还愿都要受到拘束吗?说起新少奶奶的势力,比少爷还要大一点,谁肯得罪这一位好小姐?”当下大家不敢声张,汽车便直开到城外静土庵的门口来了。

静土庵里的当家悟空师太一听报告,说曹将军的千金小姐偕新婚夫婿前来进香,早已率领众小尼前来迎接。当下大献殷勤,招待得非常周到,一时钟鼓齐鸣,香火俱旺。待进香毕,迎入禅房,略事休息,敬烟送茶,殷殷款待。这时慧英坐在椅上,闭目养神,其实她在暗暗设计。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双眉一蹙,向小梅说道:

“不知怎么的,我好好的竟有点头晕起来,你给我先回家去告诉爸妈,说我在此略事休息,大约下午即可回家。”

“小姐,这又何必?我劝你此刻快点儿回家去吧。今天新姑爷回门,家里不知多少热闹,正午要款待新姑爷吃饭,你怎么说下午回家去?那是什么意思?叫新姑爷听了,不是心中生气吗?”

小梅听了,真有点莫名其妙,向慧英低低地追问。慧英一时难以作答,不觉默然。司徒明在旁边插嘴说道:

“小姐她既头晕,让她休息一会儿也好,反正此刻时候尚早。”

“小梅,我叫你去报告,你偏违拗,叫我头益发痛起来了。”

慧英竭力绷住了粉脸,做薄怒娇嗔之状。小梅见小姐生气,一时没有办法,只好怏怏而出。卫队长陆连忠在外面颇为心焦,一见小梅,便问小姐可曾进香完毕。小梅说小姐忽然有病,我们回家先去报告老爷太太,再作计较。陆连忠听了,将信将疑,但新少奶和少爷既在一处,也就不再顾虑,坐了汽车,一同回曹将军公馆去了。

这里慧英待小梅走后,遂对司徒明望了一眼,脸上浮了一丝苦笑,低低地说道:

“先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慧英,你……你不记恨我的薄情,反而为我设脱身之计,此恩此德,真叫我何以为报?”

司徒明到底不是铁石心肠,听慧英这样说,他不禁拜伏在地,失声哭泣起来。慧英急忙闪身避过,却竭力熬住了泪水,冷冷说道:

“非君寡情,乃妾福薄耳。请君勿作恋恋之态,若妾身父母一到,则君又不能远遁矣。愿君此去,固能如愿以偿,享受画眉之乐,但请勿忘男儿以事业为重。妾薄命人,今已决意皈依佛门,听暮鼓晨钟,度清静岁月,以终残生,于愿足矣。”

慧英说完,背转身子,表示不愿再见。司徒明含泪呆立良久,忽然把心一横,遂匆匆奔出庵门,扬长而去。

这里悟空师太还弄得莫名其妙,正欲动问间,慧英回过身子,拜倒在地,愿削发为尼,以师事之。悟空师太惊骇莫名,连忙扶起,急急问她这是什么缘故。慧英遂把自己苦心细细告诉,并谓看破红尘,永为佛门子弟。悟空听了,代为伤心,不过恐怕曹将军到来见责,所以不敢贸然答允,且待曹将军面许之后,方敢收留。慧英泣道:

“师父,我的志意已决。父母纵然不允,我也唯有一死而已。所以请师父即速给我青丝剪去,以免波折。”

悟空师太禁不得她苦苦哀求,于是只好在大殿之上,让慧英盘膝而坐,众小尼在两旁口念弥陀,悟空师太亲自给她削发咒眼。等这一切舒齐,外面汽车喇叭声响不绝,接着小梅领路,曹将军夫妇两人急急跟入。当他们在大殿上瞥眼见到女儿面目全非,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而且心中奇怪,似坠入云雾之中。曹太太不问情由,抱住慧英便先放声大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妈的!当家尼姑在哪里?把我女儿弄得非男非女,该死狗王八!来人!把这老尼姑拉出去枪毙!”

“啊!将军!饶命,饶命!这是小姐逼着我给她这样做的,不是我的主意。”

“爸爸!爸爸!这不是她的罪过,是女儿我自己情愿这样子,和老师父不相干。爸爸,女儿不孝,请老人家饶恕我了吧!”

曹绍雄暴跳如雷,怒睁环眼。他的火星几乎从头顶上已冒蹿出来了。但悟空师太这一吃惊,真是魂不附体,趴在地上,连连求饶。慧英也急忙推开母亲,跪到父亲面前,代为声辩。这时小梅抱住小姐,也大哭起来,急急问道:

“小姐!小姐!我实在太不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竟然要削发为尼了?新姑爷在哪里?他……他……难道忍心看着你皈依佛门吗?”

“慧英!慧英!姑爷呢?这……真叫我在做梦吗?怎么结婚还只三天,回门竟回到庵堂来,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曹绍雄被女儿一求,怒气方才稍为平息一点。他现在是急于要明白这件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曹太太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急急地追问原因。慧英方才把新婚第一夜的情形向父母告诉一遍,并且说道:

“爸爸,妈,我既然知道他另有情人,对我并无爱情,那么何必勉强结为夫妇?因为夫妇相处的日子久长,天天若遭人白眼,那还不是爽爽快快地牺牲了自己,成全了他们,比较痛快而可以除却许多烦恼吗?所以我对他说,我可以设法帮助他。今天在回门的途中,我就打定主意到这儿来找我的归宿,同时放他的生路。爸爸,妈,女儿命薄如纸,大概前生烧了断头香,所以今生才会遇到这样薄情郎。不过事已如此,我不怨天,也不尤人,我唯有在此静修来生,希望来生不会再遭到这样悲惨的事情吧。”

“啊!啊!真气死老子了!他妈的!他妈的!这小子胆敢如此目无王法,他明明侮辱我,轻视我!陆连忠在哪里?”

“是!小人在!”

“快把司徒参谋去叫来,我倒要问问他,他养了这么一个好儿子,把我女儿侮辱得这般地步,我就和他拼了这条命吧!”

陆连忠答应一声,便即飞奔而出。曹绍雄气得怒发冲冠,大殿上的地板几乎被他要用皮靴顿穿了。这时慧英听了,却又呜呜咽咽地大哭起来,说道:

“爸爸,你老人家且快息怒。不要为了女儿的事,而误了爸爸的国家大事。想司徒参谋乃是爸爸一条左右臂,倘然因此反目,岂非女儿之罪?况且他儿子不良,与他做父亲的原不相干。据说司徒参谋为了这事,随从数人在他儿子左右寸步不离,亦无非怕他逃走的缘故。但今日之事,是女儿我喜欢做一个人生的结束,请爸爸万勿迁怒于他人吧。”

曹绍雄听女儿这样说,一时把愤怒又平息下来,心中暗想:女儿此话不错,家事小,国事大,我在司徒卫之前,倒不能太以鲁莽。这时曹太太最为伤心,和女儿相对哭泣,至为悲惨,她呜呜咽咽地说道:

“唉,早知道这孩子是有了野心,我们为什么要把你嫁过去呢?不嫁过去,你还可以另外嫁人,就是你不肯再嫁,也可以在家里和娘做伴。现在害你年纪轻轻的,在这种冷清清的地方,过一辈子孤零零的生活,岂不是叫为娘太心痛了吗?”

“妈,这是女儿命中注定如此,你也不必为我太伤心啊。”

母女两人哭泣了一会儿,外面汽车喇叭又响了起来,只见司徒卫夫妇两人脸色慌张,一路叫着“反了,反了,那畜生在哪里”,跌跌撞撞地奔进来。到了大殿之上,一见新媳妇已经削发为尼,司徒卫呆呆地愕住了。司徒太太心中一急,抱着慧英也哭泣不止。这时曹绍雄对司徒卫说道:

“老弟,令郎外面已经另有爱人,你为何不来和我明白地告诉?现在令郎固然逃之杳然,害得我女儿心灰已极,竟然削发为尼,那你明明不是害了我女儿的终身了吗?”

“老兄埋怨得很是,但小弟心中的冤气真是无处申诉,我唯有把这该死的逆畜抓回来,碎尸万段,不足以消我心头之痛恨!”

司徒卫一面说,一面也不觉掉下泪来。绍雄见他难受,遂也不忍过分地去呵责他。这里司徒太太又急急问慧英为什么要出家为尼,这小畜生不好,你尽管可以告诉我,我们把他会好好教训的。现在你这样决心遁入空门,连青丝都剪去了,叫我们如何对得住你呢?说毕,流泪不已。慧英听了,反而劝慰司徒太太,叫她不必为自己伤心,人生在世,确实太烦恼了,倒不如跳出红尘,比较逍遥自在。说毕,遂请悟空师太上坐,自己当了父母的面,就此拜了师父。小梅哭得红肿了眼皮,她很忠心于主,遂情愿留在慧英身旁,服侍晨昏。当下慧英披了师太的衣服,并改名为智慧师太。当时曹太太和司徒太太见女儿媳妇一霎之间竟变成了师太,因此又伤心地哭了起来。绍雄这时和司徒卫彼此商量结果,一面通缉司徒明,一面各人拨出一部分家产,来给慧英做养老之金。事情既然如此,也只好各自叹息而已,在万分依恋的情绪之下,大家是洒泪而别了。

从此以后,慧英终日在晨钟暮鼓的寂静的环境里度着悠悠的岁月,她口里只有常常念着:欲除烦恼须学佛,各有因缘莫羡人。她以为司徒明逃走之后,总可以和心上人去度甜蜜的光阴,享受着卿卿我我的温柔。然而世事如云多变幻,造物忌人,茫茫前途,以后的结局又是谁能预料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