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思想意识
每一部著作,真正称得上著作的,必然表现作者的思想。作者必定有他的思想寄托在内。即使历史书,以记事为主,写的是各种史实,秉笔直书,不能凭作者主观歪曲真实,但史书有作者论赞,亦即发表作者思想的话。在选材和怎样表达时,也有作者的思想在内。就是像鲁《
春秋
》,记本国事有记录的笔法,记列国事,很多是根据别国的报道,容许有不少是照录的,但也有记录者的记真实的笔法。而据说传本是经过
孔子
笔削的,以述为作。据
孟子
传述,其中是史文,而其“义”又是孔
子思
想。笔削褒贬,虽则不一定像三传所说,但原记录者和孔子的笔削,是有他们的书法原则的。如尊王攘夷,内诸夏而外夷狄之类,褒贬之间是有分寸的。看似“断烂朝报”,实际有“义”理。其中有为尊者讳,为圣者讳,并不真实。而这种“讳”,也是作者思想。
《
周易
》是我国第一部的专门著作,作者在选材方面已表现思想与总结经验。如上述的“生产斗争”、“社会斗争”所举,有作者的宝贵思想在内,还有作者用某种观点分析问题,或编排材料,更有直接发挥思想的。论性质,论材料和它的应用,《周易》无疑是占筮书,它选录了大量的记录事实的新旧筮辞,因而成为古代社会史宝贵史料。论思想,它却是政治思想书。作者为政治服务而编这部著作,提出他的政治观。关于行为修养、对立转化的观点的理论,以及科学知识,是围绕政治观点而发的,是为挽救周室危亡这个目的而说的。他写了关于阶级斗争、政治现象,以至战争的事实,也无一不是为这个目的。即使关于农业、关于商旅,表面是史实,是社会现象,如透过现象而看实质,也不能说与政治无关。因为农民为贵族压迫,土地权力为贵族独占,商业为唯利是图的贵族所经营,一切经济集中在少数贵族手上,政治社会问题从此产生。至于婚姻家庭是父权家长制,妇女沦为家庭奴隶,除了不受烙额割鼻断足之刑外,其命运与一般奴隶没有两样。作者有同情妇女的思想,尊重妇女,表现他的思想极不平凡。至于象占,是迷信,是作者思想落后的一面,是神权时代的限制,但就某一方面说,他用神权警告统治者,正如他用占筮来批判贵族一样,也有它的政治意义。这一切不能一一论述,善读《易》者要联系编著者的政治思想、政治目的进行分析。
n、政治思想
《周易》虽为占筮而作,同时编著者也有他的政治目的。周克商后,西周初年,以周公为首的统治者吸取了历史教训,认识到人民和奴隶对商朝反抗力量的强大,虽仍然相信天命,但天命的内容已经不单是天意而有民意在内。“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孟子·万章》引《泰誓》),周公对殷的遗民贵族说:“非我小国敢弋殷命,惟天不畀允罔固乱。弼我”,“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为,惟天明畏”(《书·多士》)。意为天帝不帮你们那种诬罔暴乱的,帮我们。我们仅仅秉承天意,敬畏天的明示,对你们惩罚,对你们取而代之。
同时周公还认识到,天命是无常的,会变的。只有有“德”的人,才能配天命,永葆长久。《诗·文王》:“天命靡常……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宜鉴于殷,骏命不易。”所谓德,当如周公在《书·无逸》中对成王所说的:“君子所(安)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当效法农民小人,因为小人是勤劳稼穑的。又当效法文王,“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一方面向勤劳的小民学习,向卑服而垦辟田功的文王学习;一方面要学文王的“徽(和)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斯)鳏寡”。《周易》的编者接受周公说的这种教训,又加以发挥,把“德”说得更具体详明。其目的在于改革当时的腐朽政治,挽救周王朝的危亡,巩固统治政权。从上面第二部分“h、阶级对立和阶级斗争”所见到的情况看,他一面反映了当时的政治现实,有痛乎言之之感;在另一面,他也把他的政治理想寄托在这部筮书里。他的政治思想还是“德”治思想,加上“人治”。从当时历史说,这是比较开明的思想。孔子儒家的德治思想跟《易》有一脉相通的关系,不过到了孔子时代,已“礼崩乐坏”,是奴隶社会转变到封建社会的过渡时期。除德治外,孔子还想维持周公的政治设施、礼治。《易》虽有一个专卦中孚讲礼,也有不少卦爻辞讲祭祀、战争、婚姻的,却没有礼治思想。西周末年,贵族日趋堕落了,但礼乐仍能维持;商人本质唯利是图,厉王也要“专利”了,但还没有新兴的地主阶级,所以没有“礼”治、“法”治的问题出现。
《易》有几个专卦是讲政治问题的:比、临、观、兑等。
n1、咸临,贞吉(临丅9) 咸临。吉。无不利(92) 甘临,无攸利。既忧之,无咎(63) 至临,无咎(64) 知临,大君之宜。吉(65) 敦临。吉。无咎(丄6)
“临”,监临。金文作从人,从目,从品。品为万物品类,人目监视万类之意。篆文目已讹变为臣。臣,甲文金文均象刺目之形。监、临,从上视下。《诗·大明》:“上帝临女(汝)。”《皇矣》:“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统治者监临人民也像上帝一样。《
论语
·雍也》:“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临民即治民。临卦讲治民之术。作者提出治民之道要德治和人治,反对压迫政策。
临卦前半讲德治,后半讲人治。初、二爻同说“咸临”,辞同义异(《易》常有此例)。“咸”有二义,一、咸借为諴,和也。《书·无逸》“用咸和万民”,咸和,同义连词。《召诰》“其丕能諴于小民”,作諴。此言用诚和、宽和政策治民则吉。二、咸借为感,感化。感,从咸从心。咸卦《彖传》“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即感民。《论语·颜渊》:“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即感民之意。用感化政策临民,也吉。但是“甘临”则“无攸利”。“甘”借为拑,拑制也。又甘与厌声通,厌,古压字。拑制压迫政策,没好处。但如能改为宽和政策便好。“忧”借为优,《诗·长发》“敷政优优”,《说文》引作忧忧,而解为“忧,行之和也”。《
尔雅
·释言》:“优优,和也。”忧即优,宽和之意。“既”如若。“忧之”,即諴临。以上说临民要用諴和感化政策,即周初所说的“德”。周初鉴于夏殷之亡由于不德,天命靠不住,只有“德”才可以保持统治下去。《诗·文王》:“天命靡常……聿修厥德,永言配命。”文王是有德的,《书·无逸》说:“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斯)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一面他是勤俭而从事劳动,一面他又和柔懿恭,关怀人民疾苦。《诗·维天之命》:“文王之德之纯。”文王树立了典型(“文王之典”),故“济济多士,秉文之德”(《清庙》),“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昊天有成命》),更宏大下去。《无逸》又说:“君子所(安)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依”,隐情痛苦。要洞察民隐,不要贪安逸乐。这就是“至临”了。至临,躬亲政治。能“无逸”,“不敢康”,才能躬亲政治。《诗·节南山》:“不自为改,卒(瘁)劳百姓。”至临的反面是贪安逸乐,如后代有的君王有十年八年不临朝的。
“知临”,以智临民,人君要有智慧聪明。作者很重视统治者的智慧,反对愚蠢。如说“童观,小人吉,君子吝”,“童观”即愚蒙。“大君之宜”,大君应有智慧。这是作者特别提出的一个条件,而对当时的统治阶级给以批判。后代儒家接受了这个思想,认为帝王的理想人物为“圣人”。圣人即耳聪目明者。帝尧是“聪明文思”的,帝舜也是聪明的,德上加智。作者认为贵族要德才兼备。
“敦临”,要敦厚笃实。智者会流于狡诈,所以智又要诚朴敦厚,即舜告十二牧说“惇德允元”,敦厚之德是善的。“至”、“知”、“敦”三者要合看,《易》有一种省辞法,同性质的辞骈列而中间多一辞或一句的,这辞句包括上下
文说
,而不是单指这一爻。其组织是“三合为一”,把这三爻合起来,就是人治——德才兼备的人治民。作者的政治思想:反对拑制压迫,主张德治和人治。他总结了历史经验,有继承又有发展。如能实行,则周室可免于沦亡。这无异于是他的一篇救亡论、治安策。
n2、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观) 童观,小人无咎,君子吝(丅6) 窥观,利女贞(62) 观我生进退(63) 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64) 观我生,君子无咎(95) 观其生,君子无咎(丄9)
临、观两卦相连。观谈在政治上应怎样观察,观察什么。卦辞先谈观察要按具体情况处理问题。在祭祀时,如果俘虏被打伤,就不用来献祭,可以变更的(解见“k、祭祀”)。初、二爻,谈观察法。有两种错误的观察法:一是愚昧的观察法,对责任不大的小人不要紧,对贵族,责任重大,就不成。眼光短小,一孔之见,对被禁闭在家里的妇女是自然的,对君子就行不通(二爻同,有省辞)。三、四爻,谈对国内外政治的观察:国内,要看本族的部落的首领的意见为施政决策,意为不要独断孤行。对国外要与有开明的政治的国家联盟,共同尊奉王室。这是说,要有眼光,看得正确广大。同时为挽救周室的危机而说,希望列国诸侯同心协力,匡扶王室。末了,再就本国说,既要看亲族首领的意见,还要看他族的首领意见,就是广大的观察。这种说法,有它的阶级局限性,但就其用意说,要看得聪明,看得广大,是有一定意义的。尤其是对当时的统治者,有它的作用。
n3、比,不宁方来,后夫凶(比) 有孚,比之,无咎;有孚,盈缶,终来有它,吉(丅6) 比之自内,贞吉(62) 比之匪人(63)外比之,贞吉(64)显比,王用三驱,失前禽。邑人不诫。吉(95) 比之无首,凶(丄6)
“比”有二义:一、亲比,二、阿比。卦以二义为组织。作者提出,国内要亲比,又要与外国亲比。国内要上下亲比,举两事为例:一、对俘虏亲比。就是用两种“维心”术,安抚之和用酒食款待,使俘虏变奴隶,取得劳动力。二、与人民亲比。“显比”是宫庭外的亲近者,即侍卫队。王和侍卫队打猎,从左、右、后三面把野兽赶到中央,让王射猎,留下前面不围,让兽有条出路。这样大队人马打猎,邑人见了也不惊骇。这显得上下是亲比的。“诫”借为骇,戒、亥声通。当然,这只是作者的假想。在奴隶社会,阶级界限严格区分。俘虏和邑人,是被统治被压迫者,绝不可能跟统治阶级亲比,统治者也绝不会跟被统治者亲比。即使有,也不过是一时的欺骗。作者用这极端的例子,表示他希望国内一切人能做到亲比(带有团结意味)。国外,他是一贯主张结好邦交的——“外比之”。在这个问题上,他热望着,但同时他又很清楚,当时国与国之间存在很大的磨擦,有大吃小、强凌弱的趋势。这里指出,“不宁方来,后夫凶”。“不宁方”,不跟人亲比的国家,是国际上的捣乱分子。国际会议,他迟迟不来参加。这是国际上邦交的破坏者。前简后详,在此先提,之后用专卦兑详论,在兑卦作更详细的分析。
比的第二义,阿比,即营私结党,狼狈为奸者。“无首”,丧命,指“比之(是)匪人”的贵族说的。编者盖有感而发,提出他的政治主张。在《
诗经
》里就有不少抨击“比之匪人”的黑暗政治。如“谋臧不从,不臧覆用”(《小旻》),“君子信谗,如或 之”(《小弁》),“君子屡盟,乱是用长;君子信盗,乱是用暴”(《巧言》),任用不臧(善)之人,谗人。结党(盟)为盗(即匪人)。《易》言“比之匪人”,当指这种现象。其时代同,其用意同。不过说得隐晦,没有诗人的大胆,但他是想用占筮的神权来警告统治者。他怒斥说:“阿比者是匪人!”把王室搞垮的是这些匪徒。又警告他们:“阿比者要掉脑袋的!”人人得而诛之。
n4、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否) 休否!大人吉。其亡其亡,系于苞桑(95) 倾否!先否后喜(丄9)
作者对政治匪人声罪致讨,但希望有的能觉悟改过自新。见上“i、贵族内讧”。
n5、和兑,吉(兑丅9) 孚兑,吉,悔亡(92) 来兑,凶(63) 商兑未宁。介疾有喜(94) 孚于剥。有厉(95) 引兑(丄6)
兑卦是详细地分析比卦的“外比之”、“不宁方来,后夫,凶”。“兑”,悦本字。谈邦交问题,先提出以和平共悦(“和兑”)为宗旨。能和平共悦则国际不会有争端,有争端则以和悦解决。但国际所以有争端,是由于有的国家不要和悦而要战争,即“不宁方”,捣乱者、野心家。因而分析破坏邦交的两种国家:一是“孚兑”者,以俘人为悦者,近于现在说的战争主义者。作者给这种国家以批判,“吉,悔亡”。凭它的强大武力侵略人,虽或一时得意,而终归失败。另一种国家是“来兑”,强迫人来悦己者,近于现在说威慑主义者。这种国家也没有好下场的(“凶”)。
以历史事实来看,如夏桀为仍之会,有緍叛,桀攻克之。商汤想伐桀,桀怒,起九夷之师。汤谢罪,请复入贡职。又如殷纣侵凌诸侯,周昌、九侯、鄂侯等只好貌与亲附。其结果,桀、纣为商、周所灭(
刘恕
《通鉴外纪》二)。夏桀、殷纣是以俘人悦己、强人悦己的,故“悔亡”和“凶”。编者从历史教训总结经验。
由于有这两种国家破坏国际和平,因而“商兑未宁”,国际会议达不成协定。作者更进一步分析,“介疾有喜”,小病易好,意思是大病难医。这是衬托辞,指那些“孚兑”、“来兑”者患了侵略成性的大病,是没有办法医治的。作者的分析非常深刻,他认识到这些野心家的本性是至死不变的(《易》有衬托辞,如遯卦以马衬托人,以臣妾衬托王臣。剥卦以宫人贯鱼衬托农民被征调为贵族造车子。这在《易》是最不容易理解的。一定要明《易》例,知作者用词造句之法。参拙作《周易释例》)。“商兑未宁”,因而发生战争。“孚于剥”,在剥国发生战争,俘虏剥国人。句法与随卦“孚于嘉”同。“嘉”即离上九的“有嘉折首”之有嘉国。有嘉国曾用残暴的“三光”政策侵略周国,周人进行反击。照这句义说,剥国就是“孚兑”、“来兑”者。它侵略人,其结果是被俘,即“悔亡”,得到应得的惩罚。最后,“引兑”,引导大家走“和兑”之路。“引”还有永长之义,可能作者还抱有永久“和兑”的愿望。从他的“不利为寇,利御寇”的观点说,他是有这愿望的。这是很进步的正确思想。从农业生产的经验得出反对侵略、主张防御的理论,从维护周室的安全、挽救危亡的愿望出发,他又提出“和兑”、“引兑”的理论。这样的思想,非常珍贵。这跟那些阿比匪人相较,真有天渊之别。他有这种思想,对国家问题,既有怒斥阿比者的正义感,又有打倒匪人的革命口号,表现他的爱国主义的精神。对国际问题,他反对那些“孚兑”、“来兑”的野心家,批判他们侵凌别国,破坏邦交,破坏和平,绝无好下场。二千多年前的他,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周易》的哲学思想,值得重视。应该尊重历史,清理出其民主性的精华。可惜讲中国哲学史的,毫不理解,盲从《
易传
》,又乱套马列主义辞句,穿凿附会。
o、行为修养
针对贵族的腐朽,政治的黑暗,作者提出一些有关行为修养的理论。这些理论,跟政治观念是密切结合的。他谈修养,实际是批判当时的大人君子,纠正他们错误的言行,揭发他们的罪恶,希望他们改邪归正,目的仍然是挽救周室的危亡。从正面说,这是作者的哲学思想,从反面看,这可以看到当时贵族阶级的丑恶现象。
o1、素履,往无咎(履丅9) 履道坦坦,幽人贞吉(92) 夬履,贞厉(95) 视履,考祥其旋。元吉(丄9)
履,践踏也,引申为践履之道,即行动、行为。“素履”,犹言行为洁白。素丝、素帛,白色。《
释名
》:“素,朴素也。”《
礼记
·杂记》:“纯以素。”素履谓纯朴洁白的行为。素履从正面说,从另一角度说,则为无妄的初、上爻所谓“无妄行”、“无妄往”。行为纯洁,则所“往,无咎”。占往,同时也可与上文连读。往有行动之义。“履道坦坦”,谓行动端正,胸怀宽广也。《
广雅
·释训》:“坦坦,平也。”《论语·为政》:“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郑注:“坦,宽广貌。”走宽广平坦的路,比喻人的胸怀广大平舒。心胸坦荡则不忧不惧,即使是被幽禁之人也很乐观而“贞吉”。
“夬履”,夬,快的本字。决、趹、赽、快等字从夬,都训快速。夬卦的“君子夬夬独行”,“苋陆夬夬中行”,是快速地行或跳。“夬履”谓行动急躁,想快快地一下子就把事做完。这样往往做不好,所谓“无欲速!欲速则不达”(《论语·子路》孔子语)。“夬履”则“贞厉”。
“视履”,谓正视注意其行为践履。怎样正视呢?“考祥其旋”,要反复周详地考虑。祥与详通。旋,旋转反复也。其通而,言考虑周详,反复考虑。能够反复周详考虑,则行动才不致错误,把事情做好。这与“夬履”相反。正反对言。
履卦讲行为践履,一要纯洁;二要胸怀宽广平舒;三要反复周详地考虑。反对急躁。
o2、无妄。其匪正,有眚(无妄) 无妄往(丅9) 不耕,获;不葘,畬。则利有攸往(62) 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63) 无妄之疾,勿药有喜(95) 无妄行!——有眚。无攸利(丄9)
“无妄”,戒人勿妄想妄行之卦。妄有二义:一、乱,即卦辞说的“匪正”,如不正则有灾眚,说明妄的一义为乱。二、妄借为望,意想,愿望。无妄,犹非意想所及。卦爻辞以二义为组织。
“其匪正,有眚”,即戒人不要乱行,为非作歹,也不要胡思乱想。匪正即妄,其通如,假设词。卦辞是说明语,用“匪正”说明“妄”。而爻辞则是说理的筮辞。“无妄往”、“无妄行”,即不要乱行。往、行同义。“有眚”,则祸国殃民,害及自己,“比之(则)无首”(比上九)。“无妄之灾”,举一冤枉邑人事为例(解见上“h、阶级对立和阶级斗争”)。
二、五爻,也是分别讲妄想之事。想不耕而获,不葘而畬的(解见“f、农业”),是妄想。妄想不成,难道妄行成吗?“则利有攸往”,“则”犹岂;由妄想推到妄行。“无妄之疾,勿药有喜”,得病时,如果不胡思乱想,安心养病,甚至不用药,病也可以好的。
o3、谦。君子有终。吉(谦) 谦谦,君子(丅6)鸣谦。贞吉(62) 劳谦。君子有终。吉(93) 无不利。㧑谦(64) 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65) 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丄6)
“谦”,讨论何为谦德问题。谦为美德,古往今来都这样说。《彖传》给谦大唱赞歌,说天地人鬼都喜欢谦。其实没读懂卦爻辞,不理解作者的思想。作者正是不满意于一般人。当时的君子,片面讲谦,不分什么时地,不论对任何人,这是错误的。谦是有条件的。卦的组织,分为三部:卦辞初爻,一般君子论谦,认为谦而又谦,是君子应具的态度,应有的美德。君子能谦,就有成就,有好结果。作者不赞成这个说法。二、三、四爻,他提出他的新谦德观:“鸣谦”、“劳谦”、“㧑谦”。“鸣”通明,谦先要明智,辨别是非曲直,应谦才谦,不应谦就不谦。所以谦先要明智,不明而谦,是糊涂虫,会犯大错误。“劳谦”,谦先要勤劳、劳苦。肯干,不怕苦,不怕累。不劳而谦,是懒汉。事事让人,自己不干,这样的谦是可笑的。“㧑谦”,“㧑”同挥,《说文》:“挥,奋也。”先要有奋勇精神,任务在前,争着干。不㧑而谦,见难而退,是懦夫。这样的谦是可耻的。故谦有先决条件,并不是凡谦都是好的。而这三者又是互相结合的,明、劳、㧑,既是谦的先决条件,而又不可分。这是新谦德论。“劳谦,君子有终”,这“君子有终”句,有两条《易》例。要明《易》例,才能理解:一、凡同性质之辞骈列而中间多一辞一句的,包括上下文,不是单指这一爻。这是一种省辞法。就是说,要实行新谦德,就能君子有终。二、辞同义异的体例。前一个“君子有终”,是一般君子以为谦就好,这后一句,是实行新谦德的君子才能有终。一是假的,自以为是的,一是真的,是真君子。五、上爻是论证,举防御战证明新谦德论的正确。“不富(福)以(与)其邻”,节引泰六四爻辞。其义是说,在被敌人侵袭的情况下要怎样办?是谦让呢,还是抵抗?要抵抗。“利用侵伐”即指反击。这证明谦是有限制的。在被侵略时,对待敌人,就不能谦。“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节引“鸣谦”、“劳谦”、“㧑谦”,引一兼三。要用兵反击敌人,打到他老巢去。就是说,敌人侵略,明智地分清是非,侵略不正当,防御自卫,正当;抵抗敌人,就要劳苦,不怕苦才成;抗战就要奋勇杀敌,不怕牺牲。这时如果仍讲谦而不明、劳、㧑,便是投降主义,是逃兵,是怕死鬼。
谦卦讲谦德,非常精辟。它批判了片面的谦德论的错误。其新谦德论,有辨证法思想。过去讲谦,还没见这样透彻正确的。
o4、鸣豫。凶。(豫丅6) 盱豫,悔;迟,有悔(63) 由豫,大有得,勿疑(94) 冥豫,成有渝?无咎(丄6)
“豫”,讲考虑问题及如何考虑。豫有两义:一、犹豫,游移不决。《
史记
·
李斯
传》:“狐疑犹豫,后必有悔。”二、预虑,预计。《礼记·学记》:“禁于未发之谓豫。”《
荀子
·大略》:“先患虑患之谓豫。”卦以两义为组织,前半说游移不决不好,后说深思熟虑好。
“鸣”借为明,鸣、冥相对。明,白天;白天犹豫,不知怎样做才好,很坏。“盱”借为迂,迂远犹豫,游移不决,只有后悔;当断不断,什么都干不成,更加后悔。至于先“由(犹)豫”,经过考虑,不疑了,就大有所得。最后,“冥豫”,和明豫相对。明,白天。冥,黑夜。黑夜之豫,“成有渝”。渝,变也;渝又通输。“有”通或。谓夜里考虑到成败问题——是成功还是失败?《
国语
·鲁语》载公父文伯之母教训其子自天子至于庶人日夜勤劳的道理,说到“士朝受业,昼而讲贯,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与“冥豫,成有渝”意相近。
《易》编者认为,犹豫有好有坏:疑而不决,一事无成;深思熟虑,则大有所得。白天工作,晚上还要把一天的工作衡量一下,看有什么做对了,成功了;什么做错了,失败了,颇有总结经验,自我检查之意。这是编者善于考虑,修养有得的经验之谈。
o5、苦节,不可贞(节) 不出门庭。凶(92) 不节若,则嗟若(节63) 安节。亨(64) 甘节。吉(95) 苦节,贞凶。悔亡(丄6)
节卦讲节度和节约,均属生活问题。前半讲节度,社会的规范、规约。卦辞“苦节”,以遵守社会规约为苦,闹自由主义,是不利的。出门庭,家外,即社会。在社会不照规矩做,很坏。苦节只是勉强,这是违反规约乱做,便是坏分子。关于节约,有四种人:一种是不懂得量入为出,有时多花,末了就要捱苦。一种是安心节约的,不错。一种以节约为快乐的,更好。末一种以节约为苦的,很不好。这种人必然追求享乐,腐化堕落,以至无所不为,作恶犯罪。其结果不堪设想。
“安节”,安心于节约,不随便乱花。应花才花,不应花则不花。这样的人就有好日子过。“甘节”,以过节约生活为快乐。这就更好了。这“安节”“甘节”两种人,可用孔子的话来说明。《论语·学而篇》:“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贫而无谄,安节之类;贫而乐,甘节之类。还可以用孔子的两个学生来做比较说明:孔子称赞子路是“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子罕》),又称赞颜渊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雍也》)。子路近于安节,颜渊近于甘节。
o6、涣其躬,无悔(涣63) 涣其群,元吉(64)
“涣”义为美盛,从奂。奂、涣都训美。“涣”有二义,一为大水,一为涣美。做人,既使自己生活好,更要群众生活好。贞兆词“元吉”,大好;“无悔”只是不错而已。作者用来说明事理。这当是针对当时的君子说,那些君子自私自利而不管大家的,连国家的危亡也不顾。在写水灾的卦插上这两句,有他的用意。
o7、过其祖,遇其妣;不及其君,遇其臣。无咎(小过62) 弗过,防之;从或戕之。凶(93) 无咎,弗过,遇之。往厉,必戒(94) 弗遇,过之,飞鸟离之。凶。是谓灾眚(丄6)
“小过”之过有二义:一、经过;二、过责。而以过责为主。过,责备,近于现在说批评。遇与过对。遇,礼待,近于现在说表扬、赞扬。作者讲批评的方法、态度的道理,显然是有为而发,针对当时的君子说的。例如,贵族内讧的现象有“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贵族(“或”)当权派,专攻击人,被攻击者没人敢帮他(连句公道话也没人敢说),因为攻击者诡计多端,居心莫测,谁说话,大祸就临头。“凶”,情况很坏。这就是禁压舆论,横行霸道的现象。
作者针对这些,提倡批评。他认为家庭中祖最尊,国家里君最高,但如果有错也可以批评(“过”犹“不及”,同义,都表示批评、责备)。家长制家庭,祖母和其他妇女一样卑微,但如果妣与臣是对的,就应赞扬。这是说,批评和表扬的原则,只看人行为表现好或坏,不关地位的高低。其次,如错误不大,或因别的缘故,一时还不批评,也要防止他错下去(“弗过,防之”),不能放任纵容,应该严格。纵容反而对人有害(“从或戕之”,从同纵),这是坏现象。再其次,批评和表扬,要讲究方法和态度,要看对象。如果没错误的,那就应该表扬(“无咎,弗过,遇之”),不应批评;但又不是说,现在没错,以后也不会错,往后有错误的危险趋势,就要警戒(“往厉,必戒”)。没错误的,如果不表扬,反而吹毛求疵,加以责备(“弗遇,过之”),就好像对天空飞鸟不用箭射而用网网一样。这是方法错误,态度粗暴的。实际是攻击,不是批评。这就是那些专攻击人的掌权者所为。这种坏现象,造成灾眚。所谓灾眚,指祸国殃民,使国家陷于危亡的境地。
作者这种批评的理论,见解超卓。他提倡批评,目的为了要扭转当时的局面,挽救周室的危亡。掌权者危害国家,他看得很清楚。他提倡批评,他自己也进行批评,揭发他们的罪行,谴责阿比者是匪人,劝告大人君子不要做匪人,警告他们“比之(则)无首”。最后他号召大家起来打倒匪人(“倾否”)。爱护国家,嫉恶如仇。其激烈之情,可说是气愤之极。
p、科学思维
《周易》是占筮书,是宗教巫术的产品,不能说《易》作者有真正的科学思维。《周易》是二千七百多年前我国第一部著作,不可能有真正的辩证法思想。这是绝不可能的。但列宁说:“科学思维的萌芽同宗教神话之类的幻想有一种联系。”[1] 古代的科学和科学思维,在萌芽阶段,往往与宗教、神话之类的幻想结合在一起的。由于农业的需要,天文学很早就有研究。殷人已用阴阳合历,分大小月,有平年、闰年,到春秋战国据说有六种历法。但到汉代,虽说历法更进步,可是汉人的天文学仍免不了有迷信成分。当然随着生产发展,人的思维也就一天天进步。毛主席的《实践论》说:“马克思主义者认为,人类的生产活动是最基本的实践活动,是决定其他一切活动的东西。人的认识,主要地依赖于物质的生产活动,逐渐地了解自然的现象、自然的性质、自然的规律性、人和自然的关系;而且经过生产活动,也在各种不同程度上逐渐地认识了人和人的一定的相互关系。”八卦的起源当很早,所谓
伏羲
画八卦的传说,是说来源很早。八卦当是人们对自然的现象的认识,用八种符号来标志,即天地水火雷风山泽,自然的八种事物。 、 两个符号,疑从结绳的大结小结改用书契的刻画,其始还没有阴阳的认识。但八卦以 、 两个符号构成,这两个符号已标志着对立的两类东西。而八卦也就以两两对立的八种自然现象为分类。天与地对,水与火对,雷与风对,山与泽对。这种对立也会用到人事上,分为男女相对,后来又有父母、子女等。随着社会发展,相对的东西更多。这种对立的思想是《周易》的基础。六十四卦的排列就是“二二相耦,非覆即变”的排法(《序卦》的《正义》)。约在西周初年或更早一点,有“五行”说。五行说是就人的生活中认识到有这五种物质形态是有用而不可缺少的东西:水火土金木。“水火者,百姓之所饮食也;木者,百姓之所兴生也;土者,万物之所资生:是为人用”(《
尚书
·大传》)。到了西周末年,又有阴阳说。幽王三年,西周三川皆震,三川竭,岐山崩。伯阳父作了解释说:“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镇阴也。阳失而在阴,川源必塞,源塞国必亡。”(《国语·周语上》)这是原始的唯物主义思想和宗教思想结合在一起的说法。阴阳是“天地之气”,是唯物的。而“民乱之也”,是天人感应思想。《周易》编著于西周末年,与伯阳父同时。虽然编者还没有阴阳思想,但对立变化思想可以说是《周易》的基本观点,也是西周末年一个共同的思想,都是为政治服务,又都还带有宗教迷信色彩。我疑“易”即取义于变易,也有伯阳父所谓“周将亡矣”一样的看法。“周易”者,周将变易也。《周易》作者用对立和对立转变观点组织三对组卦,就是明证。其他还有。
毛主席又说:“人的社会实践,不限于生产活动一种形式,还有多种其他的形式,阶级斗争、政治生活、科学和艺术的活动,总之,社会实际生活的一切领域都是社会的人所参加的。因此,人的认识,在物质生活以外,还从政治生活文化生活中(与物质生活密切联系),在各种不同程度上,知道人和人的各种关系。”又说:“一切真知都是从直接经验发源的。但人不能事事直接经验,事实上多数的知识都是间接经验的东西,这就是一切古代的和外域的知识。这些知识在古人在外人是直接经验的东西。”[2]
《周易》作者的认识,是从政治生活和间接地总结历史经验得出来的。《系辞传》的一个作者说:《易》作者“明于忧患与故”,有忧患的意识,又有以往的经验,似乎看到这一点。
作者的思想,如论谦德,反对片面性,他的新谦德论是从防御战观点得出来的,而防御战思想又是农业生产经验产生的。他的国际邦交思想,主张和平共悦,反对战争主义,“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是从政治生活产生的。他的批评理论,是针对贵族内讧说的。他颇同情于邑人赶逐邑主和尊重妇女,是从阶级斗争看问题的。这些都显出作者思想的超卓而有合于辩证法思维。
从上述关于政治思想、道德修养的卦爻辞看,编著者的抽象思维水平已达到相当的高度。虽则它还有一些神秘性,用来占筮休咎吉凶,但应该看到,编者运用占筮休咎的贞兆词,有时已经不是单纯贞兆,而是借用来以说明事理。例如“师出以律。否臧,凶”(师初六),这里的“凶”字不是贞兆。贞兆词是独立的,而此言“否臧,凶”,是说军纪不好的一定失败。“盱豫,悔;迟,有悔”(豫六三),是说犹豫不决、行动迂缓的人,是要吃亏倒霉的;如果迟迟不做,就更倒霉。这里的“悔”、“有悔”(犹言悔而又悔),也不是贞兆词,是借来说事理。而且他常常不用贞兆词而只叙事或说理;或者有贞兆词而与叙事、说理不一定关联。如“履霜坚冰至”(坤初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坤上六)、“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屯六二)等,无贞兆。“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屯九五),贞兆不连“屯其膏”。“蒙,亨。匪我求童蒙,童
蒙求
我”(蒙),“亨”不连下文。“童蒙”语是说明“蒙”蒙昧之义。据上述种种,可明《周易》卦爻辞虽从占筮而来,编者却利用占筮,有时发挥他的思想,有时总结经验,有时研究事理。在总结经验、研究事理的话里,可以见到他的抽象思维水平。他已经不单用具体事物、具体语言来表达哲学的抽象道理,而是从具体事物归纳概括,探索事物的客观规律。他谈政治,谈修养等,在当时来说,其理论水平已相当高,其中已表现出原始的唯物主义和朴素辩证法的思想。如主张政治“咸临”、“至临”、“知临”、“敦临”,反对“甘(拑)临”,相当进步。其“明谦”、“劳谦”、“㧑谦”的结合,不但思想比老庄为进步,而对立统一的辩证方法,在先秦哲学中也很少见。对立变化的朴素的辩证法因素,是《易》的特色,虽则还不免循环论观点,但比
老子
早二百多年,可以说是先秦哲学的先进者。
p1、小往大来(泰) 包荒,用冯河,不遐遗。朋亡,得尚于中行(92) 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艱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93) 翩翩,不富以其邻,不戒以孚(64) 帝乙归妹,以祉。元吉(65) 城复于隍,勿用师,自邑告命。贞吝(丄6)
《周易》有三对组卦:泰和否,损和益,既济和未济,是用对立和对立转变的观点来编排的。在每一组卦里,是用互相关联来说的。即泰
中说
否,否中也说泰;损中说益,益中也说损;既济说未济,未济也说既济。组卦中有同辞异义的,如泰初九和否初六都说“拔茅茹,以其汇”。茅茹是草,茅蒐、茹藘,是可作红色染料的植物,根红而叶不红。当人们过采集生活时,积累经验,知道按它的类别去采,就采得到,不知道,就采不成,故说“以其汇(类)”。两卦同辞,意思是,知类则泰,不知类则否。辞同而义异,因为卦是对立的。又如损六五和益六二都说“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龟用来占卜,龟卜不能违背所卜,分置两卦,意思是,违卜则损,不违则益,也是对立卦同辞而义异。三组组卦,应该按对立和对立转变思想来理解。
泰、否,是第一对对立组卦。“小往大来”,说明泰的意义,由小变大,或所失小,所得大,是泰。泰,好;否,坏。泰,通;否,塞。“包荒,用冯河”,用挖空的匏瓜涉河,可以不至于坠溺。这是怕有危险而得泰安的事。“朋亡”,商人买卖失利;“得尚于中行”,半路得人的帮助。这是由否变泰。艱(旱)不成灾,就不怕,可以得到吃的,有福乐,由艱旱变福。“翩翩”借为谝谝,大话、谎话。由于相信谎话,失了警惕,被敌人侵袭,遭到损失,由泰变否。“帝乙归妹”,是泰。城被攻破,邑中来了情报,叫不要打。情况有变化。
“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平的会变为斜的,去的会转回来,是从自然现象和商旅情况得出的对立转变的认识,也是作者关于对立转化的理论语。这样的论断,不是《周易》编者的个人独创,而有它的时代政治背景,可以说是一个时代思潮。试看《诗·十月之交》:“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这是讥刺皇父的诗,在幽王六年(《唐书·历志》按日蚀推定)。诗说到皇父引用他的爪牙把持政权,又远在东都“作都于向。择三有事,亶侯多藏”,窃权营私,从“百川沸腾,山冢崒崩”看,和伯阳父据地震山崩川竭而以阴阳之气推断周将亡,是同一时代,同一思想,也同样是对于西周王朝即将危亡唱的挽歌。所谓“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与“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是同样的思想。从编者所说的关于阶级斗争的一些情况(见上“h、阶级对立和阶级斗争”)来看,这种对立转化思想,显然是西周末年政治的反映。毛主席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说:“在现在世界上,一切文化或文学艺术都是属于一定的阶级,属于一定的政治路线的。”[3] 古代社会也是一样。关于《周易》的著作时代,前人说的时历三古、人更三圣的说法不可信,《系辞传》说:“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今人根据卦爻辞没有武王以后的故事,定为写作于成王时代。我过去也这样说。但现在从它所反映的阶级斗争的材料看,有理由推定它当编著于西周末年。《系辞传》说:“作《易》者其有忧患乎?”说得较合理。在成王时代不会有什么忧患,更不会关心那些阶级斗争的现象。从思想发展说,也应以产生于西周末年为较合理。西周初年有“天命靡常”的思想,那是从周克商的历史事实,用以教训周王应该以殷为鉴的说法,植根于天命思想而加入民意的因素。而“无平不陂”、循环往复的对立转变的思想,则是根据自然界的客观规律,用来教训腐朽堕落的统治者,应该以物理因果为鉴而知所警惕。这比天命靡常的变的思想前进了一步。其对象和所根据的理据完全不同,虽则它仍然以变化这一概念为基础。恩格斯说:“历史从什么开始,思维进程也应从什么开始;而思维进程的进一步的发展,不过是历史过程在抽象的理论上前后一贯的形式上的反映;这种反映是修正过的,但是它是依照着现实的历史过程本来法则修正过的。这时,就可以在每一个要素完全成熟而具有古典形式的发展上来观察这个要素。”[4] 对立变化思想就是依照西周末年的现实而把“天命靡常”的思想修正过的。“天命靡常”思想从天命加上民意的因素,是一个进步,而“天命靡常”发展为对立变化,又更进一步了。
p2、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否) 包承,小人吉,大人否,大人否亨(62) 包羞(63) 有命,无咎;畴离祉(94) 休否!大人吉。其亡其亡,系于苞桑(95) 倾否!先否后喜(丄9)
“否之匪人”,即阿比匪人是坏类(匪人即节引“比之匪人”)。匪人是不利于君子的。“大往小来”,大变小是否。“包承”、“包羞”,庖厨里有肉,对小人好,对大人不好。阶级对立,吉凶自异。“有命”,王的赏赐。好,但谁能得福?有问题。由泰变否。警告大人不要做匪人,因为很危险。如做匪人,别人要打倒他的。误沦为匪人,赶快悔过自新,可以由否变泰。
泰、否二卦,用对立和对立转变观点组织,很显然是针对统治阶级说的,是为了挽救周室危亡说的。周室将亡,大家所知,谁把王室搞垮,也是大家所知,问题在于怎样救亡。伯阳父、史伯只指出将亡的迹象而无挽救的方策。诗人寄希望于匪人的觉悟。惟有《易》作者既说明周室由盛变衰的情况,也希望而且警告匪人不要坏下去,应以王室沦亡为念,并且提出救亡的方案。在讲政治思想、行为修养时,他已提出种种应该怎样做可以救亡的意见,非常详尽;在对立的组卦中,如否卦,他除了说明对立转变的道理,希望大人君子不做匪人外,也提出救亡办法。即上爻说的,一面号召大家起来打倒匪人,一面劝告那些误沦为匪人,不是死硬到底而是胁从者。希望他们改变过来,以孤立匪人。
p3、巳(祀)事遄往。无咎。酌损之(损丅9) 弗损,益之(92) 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63) 损其疾,使遄有喜(64) 弗损益之(丄9)
损、益,是第二对对立的组卦。除用对立和对立转变观点组织外,还另有朴素的辩证法思维,即按具体情况分别处理问题的观点。
从损卦爻辞更能看到编者朴素辩证法的思维水平。编者认为对事物的或损或益,应该按照事物的情况不同而分别对待。这里有时举具体的事例说,有时抽象说。举的具体事例虽则多带迷信性质,但就其思维方法说,颇具有一定的科学意义。
“巳(祀)事遄往”,祭祀,国之大事,故赶快去。这是益。这样的大事理应益而不能损的,可是有时也可以“酌损之”。例如观卦说的“盥而不荐,有孚颙若”,因为用作人牲的俘虏被打伤了,伤得很厉害,头青脸肿,不能用,只好灌酒而不荐牲。这是按具体情况而斟酌减损之例。
相反,有时按情况不但不能减损,而且要增益:“弗损,益之。”比方,敌人侵略就不能“谦谦”了。如这时还谦谦,就要变为投降主义了;应该抵抗,应该“明智”、“勤劳”、“㧑奋”。用行旅来做例子:三人同行,可能有两人发生争执摩擦,就难解决,第三个人无论站在哪一边,都会损伤其中一个;如果一个人走路,则感到孤单寂寞,最好有个旅伴。情况不同,有时会损,有时会益;有时要损,有时要益。再如,有病,病是不希望它增加的,只有希望它减轻,赶快去找医生把病医好。这是要损不要益的,以损为益的。
还有一种情况,既不能损,也不能益:“弗损益之。”编者没有举例,按道理是有不能损也不能益的的情况。这是合理的逻辑,不必举例,也很难举例,因为例子往往有偏而不全的毛病,只能按推理的逻辑说。比方他举的几个例子,“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事实就不尽然。又如“损其疾,使遄有喜”,疾病自然要损,但“使”,古代作祭祀解,以为祭祀可以医病。古人不明得病之因,以为是鬼神作祟,故求神。医字从巫,把巫当作医生。但求神祭祀是医不了病的。这是举例的缺点,而且有迷信色彩。不过从逻辑思维说,他认为事物有各种不同的情况,要按不同的情况分别处理,或损或益,或不损不益,这合于科学精神。
p4、利用为大作(益丅9) 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王用享于帝(62) 益之用凶事。有孚,中行告公用圭(63) 中行告公从,利用为依迁国(64) 有孚,惠心,勿问。有孚惠我德(95) 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丄9)
益卦写的是周人历史发展变化,由盛到衰,由益到损。前五爻写兴盛事,最后写衰亡。“大作”,大兴土木建筑。这包括太王迁于岐山后作庙、建城、盖房子,文王作邑于丰和周公营建洛邑。这包举周人由初兴到极盛的整个过程。下面分别写各个时期的人和事:“益之十朋之龟”指文王,即《书·大浩》:“用宁王遗我大宝龟,绍(度)天明(命)。”“宁王”,文王。“遗”,益。“十朋之龟”,极贵重,即大宝龟。“王用享于帝”,武王灭殷后祭天。“凶事”,丧事,武王逝世。武王逝世,武庚叛周,三监也协同反对周公,周公东征。出师时没有俘虏献祭,就暂不用(“酌损之”),到了半路捉到俘虏了,报告周公祭祀(“圭”,珪;祭祀执珪)。东征胜利班师回来,押了许多俘虏,有殷族的,有东方各国的。还在途中,成王命令周公跟着把俘虏处理好。“为依迁国”,“依”即殷,声通。周公处理的办法,对殷遗民,除封微子于宋外,分给鲁国六族,卫国七族。把殷原贵族带回洛邑,安置他们耕种。《书·多士》就是对这些“殷遗多士”的训话。这是“为依迁国”。《多士》的“迁居西尔”,“尔小子乃兴,从尔迁”。其余各国的俘虏也带到洛邑,与殷多士一起。《多方》是对这些各国俘虏的训话,说:“猷告尔有方多士暨殷多士,今尔奔走,臣我监。”“我监”即周公。叫他们“尔乃自时雒邑,尚永力畋尔田”。如敢作反,就“致天之罚”,远远地迁到别的地方。“有孚,惠心,勿问”,是安抚俘虏的心,不杀他们,也不用物质优待(送人东西为“问”)。这些俘虏成为奴隶,从事农业,所以《诗》有些诗描写很好的收成,“十千维耦”,“千耦其耘”,就是这些奴隶在耕作。周公东征,是周王朝发展的顶峰。最末,“莫益之,或击之”,一跌跌到西周末的贵族内讧,王室衰亡。由益到损,这个转变太大了。
p5、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既济93) 繻有衣袽,终日戒(64) 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实受其福(95)
既济、未济,第三对对立的组卦。济有二义,一、济渡;二、成就,成功。这里只谈成就。“繻(襦)有衣袽”,有穿温暖衣服的,有穿败衣而整天惧怕的,这是富人和穷人的对立。“高宗伐鬼方”与“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是殷周联军伐鬼方,其时约在太王的曾祖或高祖时候,周还弱小。但是东邻(殷)杀牛祭不如西邻(周)禴祭的得福,即指周克商,这就是殷由强大变为灭亡,而周则由弱小转变为强大,即对立转变之事。
p6、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未济94) 有孚于(而)饮酒,无咎;濡其首,有孚失是(丄9)
“有赏于大国”,大国,即殷。殷周联军,分言,又对立,又联合。胜敌获俘,饮酒庆功,好事;但喝醉了,醉得糊里糊涂,头也淋湿了,俘虏乘机砍了他的头。“是”借为题,头。换辞,题与首同。这是由既济变未济。
p7、往蹇来譽(蹇丅6)王臣蹇蹇,匪躬之故(62)往蹇来反(93) 往蹇来连(64) 大蹇朋来(95) 往蹇来硕(丄6)
蹇以商旅为材料,以对立转变为组织。“往……来……”句式,如“小往大来”与“无往不复”,都是对立转变之意。《彖传》、《序卦》、《杂卦》三传都训难。《说文》训跛,跛是行之难。蹇义是难,但编者却从他的对立转化思想说难也变为不难。“蹇”,难行;“譽”,易行。譽从與,與和从與之字,如 、懙,均有安行之意。“反”犹反反,“与”也说与与,迭字。反反,顺善。“连”同于辇,从车。有车子坐,易行。三爻均为由难变易。“朋来”犹得朋,获利。大难变获利。“硕”借为拓,取得,也是得利。“往蹇来硕”,谓虽有困难而大有所得。“来连”、“朋来”,具体说;“来硕”,抽象说。
“王臣蹇蹇”,由说难之卦连类插叙。王臣遭到种种困难,是当时贵族内讧的大事。说“匪躬之故”,意为掌权者在排挤他们。君子商人由难变易,赚大钱了,而王臣处境则由好变坏,国家局面也由盛变衰,陷于沦亡。
蹇卦这几条爻辞说的都是由难变为不难。对立转变,困难可以变为不困难的。这有辩证法思维的因素。但关于困难是怎样来的,他没有说,只说是客观原因造成——“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六二)。又,他只知会变。会变是客观现象,如寒来暑往、月圆则缺之类。他还不知道主观能动性可以使之变。这是他还不可能懂的。
p8、家人嗃嗃,悔、厉,吉。妇子嘻嘻,终吝。(家人93)
贫富家庭对立,但它们会转变的。用贞兆
词说
明对立转变(解详“m、婚姻家庭”)。
p9、孚兑,吉,悔亡(兑62)
以俘人为悦的战争主义国家,“吉,悔亡”。由一时得意变为灭亡。
p10、食旧德,贞厉,终吉(讼63)
打猎者猎不到禽兽,吃存储的东西。一时困难,终会打到野兽的。噬嗑六五同。
p11、频复,厉,无咎(复63)
行旅,皱着眉头回来。碰到危险,后来没事。
p12、由颐,厉,吉(颐丄9)
遵照自己解决粮食之道,开荒垦植。虽一时艰苦,但这是解决粮食问题的好办法。
p13、晋其角,维用伐邑。厉,吉;无咎,贞吝(晋丄9)
进攻战,先要较量敌我形势力量,考虑到各方面,作好全盘作战计划。有不利条件,有有利条件,有相当好的方面,有不大妙的方面,还有由坏转好,或由好转坏。“厉,吉;无咎,贞吝”,种种变化,都要估计到。
p14、睽孤,遇元(兀)夫,交孚。厉,无咎(睽94)
旅人在路上遇见一个跛子,跟他一起走。这是一个逃亡的奴隶,被人追捕,连旅人也带走,说他是同谋者。很危险。后来经过审问,解释清楚,才放了他。“厉,无咎”,说危厉而终于无事。
p15、无号,终有凶(夬丄6)
“无号”,晚上一点声音动静没有。好像平安无事,实际守卫者睡着了,敌人来了也不知道,遭到损失。
p16、巳日乃孚(革) 巳日乃革之(62) 征凶,贞厉;革言三就,有孚(革93) 悔亡,有孚改命,吉(94) 大人虎变,未占有孚(95)
革卦以皮革、变革两义为组织,谈应不应、可不可改变之事。有的事应变可变,有的事却不应变不可变。这几爻举祭祀和打仗为例说事物有可变应变的,有不应变的。
“巳”借为祀。孚,俘虏。古代捉俘虏乃常事。作者认为不要总是去捉,在祭祀日迫不得已的时候才捉。祭祀卜日,预先卜好了,但不合适时也可以改变。“悔亡”,占兆不好。本来不准备打仗了,但偶然捉到俘虏,了解情况,认为可以打,于是马上改变命令要打。祭祀和战争,在古代是国家最大的事,但这样的大事也可以改变的,当然其他小事更可以按情况而改变了。损卦说“酌损之”,“弗损,益之”,“弗损益之”,抽象地说这种变与不变的道理,这里则具体地说明。
但并不是什么都可变的。大人君子位尊处优,往往发火压人,改变那种“谦谦君子”、“文质彬彬”的常态,这就没有好处。“未占有孚”,没有所得。大人君子对待小人奴隶尤其易于发火,像虎豹一样凶恶。但君子发火,小人也会变脸还以颜色的——“君子豹变,小人革面”(革上六)。
q、科学知识
《易》有两个关于科学知识的专卦:震讲雷电,天文知识;艮讲卫生之道,医学知识。天文、医学,是我国最早发展的两种科学,见于卜辞的,殷人已有相当进步的阴阳合历,又有不少病名。因天文与农业生产有密切关系,医药与人的生命安全关联,更要讲究。春秋有夏历、周历等,先秦共有六种历法。春秋战国有好几个很有名的医生,医术高明。春秋前当然有它的传统基础。《
周礼
》所载,王室有不少天文官和医官,虽不必是原先都有,可信是有一些的。《周易》作者是从这些王官得到一些科学知识而表达其科学精神。他不是讲知识,而是写科学精神。震写雷电的自然现象很少,重点在分析人们对雷电的不同的看法,目的在破除迷信。艮讲对身体注意保护,要有整体观,要注意生理和心理思想的关系。这是科学精神。此外,坤也有关于地理的知识,是由于农业生产和商人到各地做买卖得到的认识。
q1、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震) 震来虩虩,后笑言哑哑(丅9) 震来厉,億丧贝,跻于九陵。勿逐,七日得(62) 震苏苏。震行,无眚(63) 震遂泥(94) 震往来厉,意无丧,有事(65) 震索索,视矍矍。征凶。震不于其躬,于其邻。无咎。“婚姻有言”(丄6)
震,讲雷电,写雷电的自然现象是“震往来厉”,电在天空中横来闪去。“震遂泥”,天电通到地里去,好像掉到泥上一样。“遂”通隊,即墜。雷雨地湿,故说泥。最危险是这种电,毙人畜,毁屋树。人就是怕它。“震来虩虩”,虩虩,惧怕。闻雷而惧,人们不但怕被雷打死,迷信还认为雷公打死人,是因为人有罪。这是第一种人对雷的看法。第二种人,“笑言哑哑”,闻雷不惧,谈笑自如。第三种人,“震惊百里,不丧匕鬯”,雷声很响,但他很镇静。他在打酒,勺子的酒都不洒出来。第四种人,起先害怕,后来不怕了,因为在事实经验中有了认识。卦先总叙四种人,下文再一种种分叙。
“震来厉”和“震往来厉”两爻,写第二种人,是商人。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的货物上,只怕雷雨损坏货物亏本(“贝”,货币)。有时很焦急,就爬山越岭往市场跑。“九陵”,山名,市场建在山城里(《
汉书
·地理志》左冯翊谷口有九嵕山,与九陵相类)。他不怕雷电,但雨大路滑山高,不好爬,爬不动了。他心里安慰自己:不赶了,反正不用几天,可以把损失捞回来的。有时心里老是惦记着,睡不着觉,想:不会有损失吧?会不会有事故呢?商人总是为货物担心,为赚钱设想,哪里还管什么雷电?
“震苏苏”,是第四种人。“苏苏”,疑惧不安。他起先迷信,怕被雷公打死。“震行,无眚”,小心走路,没灾眚。当然他也看到别人,即使所谓有罪的,也没事。从这些事实经验,令他提高觉悟,认识到雷公打死人的话是假的,所以不怕了。
第三种人,镇静的,当即有知识的天文家。“震索索”,索索同于蹜蹜,走路循规蹈矩,谨慎小心。“视矍矍”,矍从瞿,鹰隼之视,看得远,看得准。形容这种人有眼光,有思想,对雷电的自然规律了解,所以镇静不怕。但同时知道,如果刚好碰上天电通到地里去的时候,雷电有危险。“征凶”,即在路上走,碰上电就打死人。商人在雷雨时爬山,实在冒险。但商人是顾钱不顾命的。
末了,写第一种人,迷信的。有个人的邻人被雷打死了。这个人说,那个邻人(也是他的亲戚)是有罪的,所以雷公打死他。这是迷信的说法。
作者的描写和分析,意在打破迷信,其次,讽刺商人唯利是图的本性,即指当时的君子。关于雷电的自然现象和第三、第四种人对雷电的看法,表现作者对自然现象、自然规律有科学的知识。他运用科学知识对社会作了分析批判,表现他的科学精神(震为雷,说《易》者所共知,可是卦的内容和作者思想却没人了解)。
q2、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艮) 艮其趾(丅6) 艮其腓,不拯其随,其心不快(62) 艮其限,列其夤,厉薰心(93) 艮其身(64) 艮其辅,言有序(65) 敦艮(丄9)
“艮”,篆文从匕(比)目,集中视力,注视、注意之意。《说文》:“很也。”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说:“艮者,很视也。仰目而视,倾目而视皆是。故从匕。”按,比目为 ,会意字。作艮,隶变字。䀠,象形。都是比并双目以视。瞿,从䀠,许慎解为“鹰隼之视也”,是对的。“视瞿瞿”,同于瞿义。比目而视,谓集中视力,注意观察之意。朱氏解艮为很视,即极力注视,很对。
獲是護的形讹。《
仪礼
·大射》“獲者兴”郑注:“古文獲皆作護。”獲和護易混。这是说,光注意背部而不知保护全身,即注意局部不知整体,好比只有一栋房子却没人住,这样的房子没意义,不成为实际的房子[5] 。医药卫生之道,要从全身看问题。六爻分说身体各部,故先说全身。趾、腓,下肢。“腓”,腿肚子;“随”同隋,肉;“拯”,升,犹增长。注意保护脚趾和腿,如果腿肚子不长肉,心里一定不舒服,怕有什么病。“限”,腰;“夤”,胁;“列”,裂,犹削,即瘦。如果腰胁瘦削,是病态,不是健康者。“厉”,大病;“薰心”,心如烧灼,痛苦。“艮其身”之“身”是指胸腹。身字象人体鼓出之部,如女子有孕叫有身。身有二义,全身、胸腹,辞同义异。腰胁之上为胸腹,身体中部。“辅”借为 ,脸部。“敦”借为耑,额之上。 、耑,头部。嘴脸相连,这张嘴不光为吃饭,还说话。说话就得说得有伦有序。如语无伦次,不但是大病,而且或是神经病,或是思想有问题,因为说话表现思想。这样,从趾到头,是全身要注意卫生;从生理联系到心理,到思想,内外均要注意。这是医学的精神。无妄说:“无妄之疾,勿药有喜。”得了病不胡思乱想,可不用药而愈。这也是说思想和生理的关系。作者对医学颇能表现我国医学传统的精神。
q3、履霜,坚冰至(坤丅6) 直、方、大,不习,无不利(62) 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63) 括囊,无咎无誉(64)
黄裳
,元吉(65)
坤说地,对大地有一定的认识。据《礼记·月令》,季秋霜始降;季冬冰体实腹坚。从农业和商旅得到关于季节气候的认识。“直、方、大”,从商旅认识到大地是平正的、四方的、广大的。古人一直以为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四方有方向之意,卜辞有四方神。有了方向辨认,按方向走就可不迷失道路,不熟习的地方也可走到。“含章”,章,文采,指大地河山富丽,物产丰富。“括囊”,地里生产不少粮食。“黄裳”,又可织成衣服。吃的穿的,取给于大地。此外,关于人与人的关系也有一定的认识。“或从王事”,王事,战争。大地上国与国、族与族之间的大事是战争。“无成,有终”,终,终止。无论从农业,从商业,抑或从任何方面看,人们认识到,战争总不是好事,没好结果,应该终止它,不要战争。作者从农业生产总结经验,提出“不利为寇,利御寇”这一思想,而且常常表现这一思想。
r、象占
《周易》是占筮书。占卜是巫术之一,起源很古。考古家从龙山文化和齐家文化遗址就发现用猪牛羊的肩胛骨作卜[6] 。巫术的开始原是原始人幻想用它来支配自然力量。到了阶级社会则为统治者所利用,用作欺骗麻醉群众的工具。人类的童年时代,知识薄弱,生活生产条件差,屈服于自然力量之下,以为有一种外在力量的奥秘。《汉书·艺文志》所说的“数术”有六种:天文、历谱、五行、杂占、形法和蓍龟。蓍龟即占卜。蓍龟,是人为的数术。人设一种占具用以求神指吉凶。象占,是人从外界得到奇怪的象兆,因而占这象兆是吉是凶。古人迷信,认为环绕着人的有无数外在力量。外在力量与人有密切关系。外在力量关心人的生活,正如相信他们的祖先关顾他们一样。外在力量会给他们显示种种征象,指示他们应该怎样做,不应该怎样做,趋吉避凶。这叫做“天启”。这种思想叫做“天人感应”。
鲁史《春秋》记了不少灾异,为的就是要人从灾异的警告而改变错误的行为。汉儒
董仲舒
精读《春秋》,发挥这种思想,他说:“天地之物,有不常之变者谓之异,小者谓之灾。灾常先至而异乃随之。灾者天之谴也,异者天之威也。谴之而不知,乃畏之以威。凡灾异之本,尽生于国家之失。国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灾异以谴告之。谴告之而不知变,乃见怪异以惊骇之。惊骇之尚不知畏恐,其殃咎乃至。”(《
春秋繁露
·必仁且智》)这是天启的一面。另一面,他认为人的行为思想也可以感动天,所以叫天人交感。董仲舒的说法是为巩固地主阶级统治的,但他的说法可以说明古代的宗教迷信思想。
古人往往蓍龟并用,而又与其他数术并考。《数术略》说:“杂占者,纪百事之象,候善恶之征。《易》曰:‘占事知来。’众占非一,而梦为大,故周有其官。而《诗》载熊罴、虺蛇、众鱼、旐 之梦,著明大人之占,以考吉凶。盖参卜筮。”梦占和卜筮参用,如《
左传
》昭公七年,孔成子和史朝同样梦见卫始祖康叔叫他们不要立襄公的长子孟絷而立次子元,因为孟絷的腿有毛病。于是孔成子以《周易》筮之。把占兆跟史朝商量,认为“康叔命之,二卦告之,筮袭(重同)于梦”。他们还引《大誓》作证,说武王伐纣时说过:“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左传》还载有梦占和鸟占相参(襄公七年)、日食(天文占)和梦并占(昭公三十一年),和梦而又筮又卜(哀公十七年)等相参并占的事。因为所有这些“数术”,不管哪一种,都出于推测。也不论什么人,卜史占人等专家或最有学问经验的大人故老,谁也没把握。有时他们还吵起来,有说吉的,有说不吉的。因此他们认为最好的办法是用各种数术互相参证,当它“袭于休祥”,吉兆重同时,就比较“可靠”。这就是所以三人同占,用三龟和“天启”与卜筮参占的缘故。因此,在《周易》也有其他数术之占,我用“象占”一词来概括这些关于“天启”的占术。象占用“纪百事之象,候善恶之征”之义。天启是从物象显示,与蓍龟从占具的体兆不同(我曾用“物占”一词,今改称“象占”[7] )。
《周易》有星占、梦占、鸟占等象占。象占约分两类:一类是自然界所显示的象,一类是人们日常生活所遇见的象。前者以星占为主,后者以梦占为多。象占之辞,从无解者。其实在卦爻辞中象占是一类,与贞事辞、贞兆辞共为三类辞(还有少数的说明语、理论语、比喻语、引用语等,我于《周
易通
义》并归贞事辞,也可称为叙事辞)。还处于神权时代的作者,思想最落后的一面,是他的象占——天人感应思想。象占辞,有的看不出有什么意义,只是迷信;有的含有警告意义,跟事实连起来,则迷信中仍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r1、潜龙。勿用(乾丅9)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92)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95) 亢龙,有悔(丄9)
“乾”借为斡,北斗星。古人以北斗星为天之枢纽,故以斡代表天。乾是星占卦,《
楚辞
·天问》:“斡维焉系?”斡,北斗。古人以为天随斗转,北斗也叫旋机(
闻一多
《周易义证类纂》)。乾
谈天
,故以斡标题。
“龙”,龙星。据天文家说,斗为帝车,龙为天马。“北斗登龙”,北斗柄杓与龙星相逐。龙,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潜龙”,秋分之龙,见则不利。“勿用”,筮占。“飞龙在天”,春分之龙,见则利于大人。“田”,天田,苍龙星左角为天田。见也利。“亢”,直。龙总是卷曲的,甲文龙字作卷曲形。卷曲见其活动,直则像死龙了,故直龙不好。这是星占,但如联系三、四爻,这星占便是为了显示统治阶级内部的激烈斗争。龙的潜藏不出,象征君子“终日乾乾”,日夜戒惧(九三)。亢龙也活不了,“或跃在渊”(九四),投河了。亢龙可能指角亢之亢。角亢在东方,为青龙。
总之,乾卦所说多半是星占。“利见大人”,贞事,犹言利于大人。谓龙星显现对贵族有利。龙为天马,给天帝拉车的。贵族为国君之臣,故龙星现则对大人有利。这是贵族的星占。“勿用”、“有悔”贞兆;潜龙、亢龙,象征对贵族不利。卷龙则吉。
r2、丰其蔀,日中见斗。往得疑疾(丰62) 丰其沛,日中见沬。折其右肱(93)
草顶房子,白天见到大星小星,星占。实际状况是,君子、商人,得到疑疾。疑疾或是蛊疾,男女惑乱淫欲之病。可能是商人在外胡搞得病;或者“疑”借为癡,商人想钱想疯了。有时跌伤了,遇险。商人冒险经商。星占在《数术略》属“天文”之占。星占,迷信。但天文学却与星占有关连。《史记·天官书》说的天文也还带有迷信成分。
r3、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坤丄6)
坤卦说地。“龙战于野”,是“蛇孽”之占,属“五行占”。龙蛇同类。《荀子·劝学》:“螣蛇无足而飞。”《尔雅》
郭璞
注:“螣蛇,龙类也。”龙战于野,是蛇斗。而且战斗激烈,流了满地黑黄色的血。《左传》庄公十四年载郑南门中有内蛇与外蛇斗。内蛇死,庄公就认为是厉公能入主于郑之兆。申繻说:“人之所忌,其气炎以取之。妖由人兴也;人无衅焉,妖不自作。人弃常则妖兴,故有妖。”这虽重人而不重天,仍有天人感应思想。又昭公十九年载:“郑大水,龙斗于时门之外洧渊,国人请为禜焉。”龙斗即蛇斗。禜是禳灾之祭。请禜,因国人认为龙斗不祥,大水之兆。当时郑国开明的政治家子产执政,不答应这个请求,他驳道:“我斗,龙不我觌(礼敬);龙斗,我何独觌焉?……吾无求于龙,龙亦无求于我。”他已打破了天人感应的思想,时代进步了。《易》编著于西周末年,距子产约早二百年,故仍信星占、蛇孽之占。
五行家认为,《左传》所记郑国的内外蛇斗,是郑国国君争位之兆。《易》这里当也是指统治者内讧激烈之兆。坤写人与人之间的事,有战争,是民族与民族的战斗。这里有蛇斗,可说是指国内贵族的斗争。
r4、剥床以(与)足。蔑贞,凶(剥丅6) 剥床以辨。蔑贞,凶(62) 剥床以膚。凶(64)
剥,写农民被贵族征调去造车子。剥(击)造车子时,打伤了脚、膝头(辨借为蹁)、腹部(膚同于臚)。农民担惊害怕,夜里也梦到受伤事。“蔑贞”,夢占;夢、蔑,一声之转。《穀梁传》昭公二十年经:“夏,曹公孙会自夢出奔宁。”《释文》:“夢,本或作蔑。”这是《易》自言梦占(象占之一)之证。这梦占,实写贵族对农民征徭役的额外劳动剥削。《诗·七月》写农民被剥削最详尽。除耕种外,要为贵族打猎捕兽,妇女给贵族采桑蚕做衣裳。王孙公子见了漂亮女子就拉回去淫辱。农民忙完农活,要“上入执宫功”,为贵族建房子。
梦占常见,还有占梦之书。《
墨子
·经上》:“梦,卧而以为然也。”当真事一样。恩格斯说:“在远古时候,人们还丝毫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构造,还不会解释梦里的现象,便以为他们的思维和感觉并不是他们身体的活动,而是某种独特东西即寄居在这个身体内并在人死亡后就离开这个身体的灵魂的活动。”又引证说:“现在蒙昧人和低级野蛮人中间,也还到处流行一种观念,以为他们所梦见的人的形象是暂时离开肉体的灵魂,而且认为真实的人应当对于作梦者在梦中所见到的行为负责任。”[8] 《诗》的《斯干》、《无羊》写大人占梦。《左传》载了不少梦占,其中有很怪的,而且梦占又筮占,互参吉凶。
r5、包有鱼,无咎。不利宾(姤92) 包无鱼。起凶(94) 以杞包瓜,含章,有陨自天(95) 姤其角。吝。无咎(丄9)
姤借为婚姻之媾,也借为遘,遇也。姤卦半说婚姻,半说行往相遇(遘)。但多是梦占。包借为庖。庖有鱼、无鱼,本为常事,而在梦中梦到庖有鱼、无鱼,则有象征之义。鱼在民间风俗颇多借来比喻婚姻配偶,如《诗·新台》:“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诗序
谓:“新台,刺卫宣公也。纳(其子)伋之妻,作新台于河上而要之。国人恶之而作是诗也。”颇有根据。宣公为子娶妻而据为己有,是件丑事。“鱼网之设”比喻“燕婉之求”。鸿,闻一多说是蛤蟆。打渔以为得鱼而却得的是蛤蟆,婚姻本来嫁个青年好男子却嫁了个丑怪的老驼背[9] 。《齐风·敝笱》是刺文姜的,说“敝笱在梁,其鱼鲂鰥”,讽刺淫乱,也以鱼喻婚嫁。“庖有鱼”、“无鱼”,从“姤”为婚姻说,也作为配偶的象征。有鱼故占无咎,无鱼则起凶。起训行训动,谓动则凶。“不利宾”之宾,也是婚嫁。女嫁男为嫔,疑母系时代男嫁女为宾。此或指入赘婚。
“以杞包瓜”,包瓜即匏瓜。以同与。谓附寄于杞树而生的匏瓜。“含章”,谓这些匏瓜生得很美。章,文采也。“有陨自天”,言忽然有匏瓜从上掉下来。这当也是梦境。有梦无占。“姤其角”,姤借为遘或媾,其通而。谓相遇或婚姻而角斗起来,如晋侯梦与楚子搏之类,是梦境。占则吝而无咎;晋侯梦与楚子搏也是好梦,喜梦。
r6、女壮,勿用取女(姤) 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归妹丄6)
姤借为媾。“女壮,勿用取女”很明显是说婚姻。跟“包有鱼”之用象征不同。但这也是梦境。梦到女子受了伤,故不利于娶女。壮借为戕,伤也。女承筐、士刲羊,是婚后三月祭祀事,但承筐无实,刲羊无血,则是梦境。承,奉也。刲,宰也。
r7、履虎尾,不咥人(履) 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63) 履虎尾,愬愬,终吉(94)
履虎尾而不咬人不吃人,梦里才有。有时梦见被咬了,虚惊一场。瞎子能见,跛子能走,也是梦。《周礼·春官》有占梦之官,次于卜师、龟人、占人、筮人之后,是同一类人。占梦还分了类,分为六梦:正梦、
噩梦
、思梦、寤梦、喜梦、惧梦。这里的“不咥人”当是喜梦,“咥人”是噩(恶)梦。“愬愬”,惧梦;“眇能视,跛能履”,思梦。履卦讲行为践履,有好,有坏。这些梦,当与君子们的行为好坏有关。
梦占见于《诗经》有《斯干》和《无羊》。由“大人”来占,梦熊罴兆生男子,梦虺蛇兆生女子,众鱼兆丰年,旐 兆团聚。《左传》也载了一些梦占,而且很怪。如城濮之战,“晋侯梦与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盬(吸)其脑”(僖公二十八年),晋侯很害怕,怕打不过楚国,而子犯却认为是吉兆,因为楚子伏着,象征他输了,而脑浆是柔软的,象征能柔服他。梦有占,还要用卜筮来参证,以定吉凶。如“卫侯梦于北宫。公亲筮之,胥弥赦占之”(哀公十七年)。《周易》有梦占,取梦占与筮占相参之意。
r8、黄离,元吉(离62) 飞鸟遗之音,不宜上,宜下(小过) 飞鸟以凶(丅6)
离卦讲被敌人侵略罹灾事。离借为罹。黄离则是鸟占。离卦写战争,初爻写对敌戒备,敌没敢来。这黄离鸟占,也是因鸟的预告作了警戒,没有受敌人袭击。这是象占对于一个部落人群的生命财产的安全起的积极作用。黄离也叫黄鸟。或倒说为鹂黄,还有他名。《方言》八:“鹂黄,自关而东谓之仓庚,自关而西谓之鹂黄,或谓之黄鸟,或谓之楚雀。”《
吕氏春秋
·仲春纪》:“苍庚鸣。”
高诱
注:“齐人谓之搏黍,秦人谓之黄离,幽冀谓之黄鸟。”周人居陕,即秦人故地。周人叫黄离,《诗·秦风》有《黄鸟》篇,已改称黄鸟,当出于编者所改。离卦言战祸而用鸟占者,因黄离之鸣和哀痛之事有关。《秦风·黄鸟》写秦穆公以子车氏三良为殉,秦人哀悼之。人殉是惨痛事,故以黄鸟起兴,以喻生离死别。《小雅》也有《黄鸟》诗,哀叹乱离。诗言“此邦之人,不我肯穀”,犹言不给我吃的;二章言“不可与明”,犹言不可理喻,谈不到一块;三章言“不可与处”,住不到一块。也以黄鸟起兴,以喻乱离艰苦。为什么用黄鸟起兴?盖黄鸟又名黄离,与离别、离乱有关;而离与罹通,故因黄离而作鸟占。《诗》义显而起兴难明,《易》义隐而鸟占有指。飞鸟、黄离,正好互参而发明《诗》《易》之旨。“元吉”谓黄离鸟占,虽预示含有罹灾之事,但人闻而警惕,也可以化险为夷。离初九言“敬之”即警之,初、二两爻盖取对敌人警惕戒备之义。有备无患,而九四爻辞则说失了警惕,敌人突然来了,遭到“三光”之祸。
“黄离”是鸟占,“飞鸟遗之音”、“飞鸟以凶”也是鸟占,不过有吉凶之异罢了。“小过”之过有二义:一、经过;二、过责。此言飞鸟经过,或闻其声而占则吉,但要看对什么人,对“上”级的不适宜,对“下”级的则适宜,犹言不利于大人而利于小人。或者看它的样子来占,这可不好。
鸟占事当很多,也相当复杂。有专书说它。
王充
《
论衡
·讥日篇》说到“禽占”、“鸟情”,汉代流行。到《
隋书
·经籍志》,也载了几种鸟占书。
r9、莧陸夬夬中行。无咎(夬95)
“莧”是 的形讹,细角山羊。山羊本应在山,今在路上跳(陸借为踛)得很快很欢,怪事。因以为占。羊占。行旅之占。
r10、羸豕孚蹢躅(姤丅9)
羸豕是瘦母猪。孚,乳子也。蹢躅,说它走得很别扭。母猪乳子走得别扭,本不怪,据他爻多说象占,疑此也是,是豕占。
r11、“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明夷丅9)
明夷借为鸣鴺,鴺即鹈鹕。颌下有大口袋像胡子,能吸很多水。这种鸟吃鱼时要一群鸟淘干泽中的水才吃到,所以也叫淘河。“明夷(鸣鴺)于飞,垂其翼”,是民歌起兴式语,引起“君子于行,三日不食”。鹈鹕要淘河才吃到鱼,够辛苦的。而“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捱了三天饿没东西吃。《诗经》常见这种起兴式民歌,与此相类的就有《燕燕》、《雄雉》、《鸨羽》、《鸿雁》等好几首[10] ,例如“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
诗式
同,内容同。
但《周易》是占筮之书,为什么作起诗来?这不是作的诗,而是引诗;也不是引诗,而是与筮同占的谣占,是象占之一。谣占,五行家叫做“诗妖”。《汉书·五行志中之上》列《洪范五行传》说:“君炕阳而暴虐,臣畏刑而拑口,则怨谤之气发于歌谣,故有诗妖。”历代史书载了一些童谣,正是“怨谤之气发于歌谣”的“诗妖”,是人民歌来讥刺时政的。《左传》昭公二十五年载鲁师己说的《鸜鹆》之歌是远在“文武之世”的谣占。那首歌也跟这里的“明夷”歌内容相近,如说“鸜鹆之羽,公在外野。……往歌来哭”。《
公羊传
》
何休
《解诂》对“鸜鹆来巢”的解释是“国将危亡之象。……此权臣欲国,自下居上之征也”。这首“明夷”歌是谣占。明夷卦讲行旅,“明夷”歌是关于行旅的谣占。谣占行旅不好,筮占行旅也不好,是筮袭(重同)于谣。筮占是“有攸往,主人有言”。有言,有罪也。主人有罪,则这位旅客也不会平安无事。
蛇孽之占、鸟占、谣占等,属“五行”占。
r12、壮于前趾,往不胜为咎(夬丅9) 壮于頄。有凶。君子夬夬独行,遇雨若濡。有愠,无咎(93) 臀无肤,其行次且。牵羊悔亡,闻言不信(94)
商人因身体受伤而作的象占。伤了前趾,占往很不好。伤了脸(頄),占是否会碰见坏事,结果只是遇雨淋了一身,很不高兴,却没事。臀部去了一块肉,走得趑趑趄趄的。牵羊去卖,大亏本。同伴问他怎样亏本,错在哪里,他却说不出缘故。这当是商人在外胡花,把钱花光,不敢说。
r13、咸其拇(咸丅6) 咸其腓。凶(62) 咸其股,执其随。往,吝(93) 咸其脢。无悔(95) 咸其辅颊舌(丄6)
咸,伤也。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谓:“咸,䶢之古文,啮也。从口从戌,会意。咸,伤也。”《书·君奭》“咸刘厥敌”,谓斩杀敌人。故咸有伤义。这里说的是伤拇,伤腓(腿肚子),伤股,伤腓肉(随借为隋。执和咸义近,如斩首叫执讯),伤背肉(脢),或伤了脸部。这些伤都是日常生活中的意外事,故以为占。占有吉有凶。有占行往的。
r14、壮于趾。征,凶(大壮丅9) 壮于前趾。往不胜为咎(夬丅9) 壮于頄。有凶(93) 臀无肤,其行次且(94)
壮借为戕,创伤也。伤趾,因伤而占。伤了颧部,占而有凶。臀无肤,伤了屁股。走起路来,趑趑趄趄。或也是梦境。
r15、鼎颠趾,利出否?得妾以其子(鼎丅6) 鼎耳革,其行塞?雉膏不食,方雨亏悔。终吉(93)
在日常生活上出了古怪现象,古人也要象占的。鼎为陶制,脚易断。商人要出门,他怕不利,因占。结果,他得到一个妾和她的儿子。这因为君子商人放高利贷,穷人还不起债务,就得卖妻
鬻子
。这里作者不是重在写象占,而是要写高利贷的社会现象,奴隶的一个来源。鼎耳坏了,猎人占问打猎有无困难?看看天气是经常下雨的日子,所以存留起一点肥雉肉还不敢吃。吉占,可以猎获鸟兽。这里重点是在写打猎生活的困难。恩格斯说:“靠打猎所得的东西以维持生活是极其靠不住的。”这写生产斗争。
r16、栋桡。凶(大过93) 栋隆,吉。有它,吝(94)
栋桡,是栋梁弯曲了,向下弯。栋隆,高起来,也是弯曲。这是压得太重,或中间重或两边重,都是“大过”。但此为在日常生活中见到的奇异现象而作占的。《
西京杂记
》:“
陆贾
曰:‘夫目瞤得饮食,灯华得钱财;乾鹊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故目瞤则祝之,灯华则拜之,乾鹊噪则馁之,蜘蛛集则放之。’”前两种即日常生活中所见的异象。《论衡·讥日篇》载有《沐书》、《裁衣书》,是此类的专书。
象占是迷信。作者在写这些迷信中,反映出政治斗争、社会斗争和生产斗争。
* * *
[1] 《列宁全集》38卷,第275页。
[2] 《实践论》,《毛泽东选集》第一卷,第281、282、287页。
[3] 《毛泽东选集》第三卷,第867页。
[4] 恩格斯:《论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第181页。
[5] 马克思说:“没人住的房子,不成为实际的房子。”(《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
[6] 《
新中国
的考古收获》,第10、24页。
[7] 详拙作《古代的物占》(《岭南学报》三卷四期及《周易探源》)。
[8] 《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马克思恩格斯
文选
》两卷本第二卷,第366页)。
[9] 闻一多《说鱼》、《〈诗·新台〉“鸿”字说》发挥鱼喻婚姻配偶之义甚详(《神话与诗》)。
[10] 拙作《周易筮辞考》(《
古史
辨》第三册,又《周易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