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类释[1]
我著《周易通义》,按原文次序遍释《易》文,对全书作了比较详细的解释。为免《通义》行文繁琐,另写《周易校释》,将古代异文校勘而解释之,评其是非,作为参考,附于《通义》后。而《周易》是有组织的书,看似散乱,实有系统。例如按事类编排,每个卦讲一类事,有一定范围,有农业、商旅、战争、婚姻、政治、行为修养等专卦,另有事类不一的,则用形式联系。要理解卦爻辞的意义,须从全卦来读。古今来注《易》者,不明《周易》的组织体系,故不得其解。这些体系,在《通义》里虽也提到,但不能作比较地谈,因又作《周易通论》和《周易释例》,比较详细谈及各种体例。体例明才能读《易》。
为了提供给治古代社会史和哲学史的学者参考方便,再编《周易类释》。《类释》是按类编排,把有关每一类事物的材料,归在一起。闻一多先生有《周易义证类纂》之作,也是将一些卦爻辞分类,“以钩稽古代社会史料之目的解《周易》,不主象数,不涉义理”,说解颇精。我写《周易通义》一书,引用他的说解不少。这个研究的目的和方法,最先由郭沫若先生开始,郭沫若先生著《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关于《周易》的一篇,是很有成绩的作品。只是郭、闻二位的研究,偏于摘引,未能通贯全《易》,故所引不多,解释也有未当的。
《周易》的价值在于它反映古代社会的情况,记录各种事实,表现作者的思想以及他总结的历史经验。因此,它可以作为研究古代社会的宝贵资料。其中有的资料为别的文献所见不到的,独见于《周易》,如劫夺婚、对偶婚之类;又如父权家长制家庭的男性统治,家成为妇女的监狱,妇女成为“幽人”。即使祖母,地位比奴隶高不了多少,不过没受刑而已。学术界对西周是封建制还是奴隶制颇多争论。如果就《周易》所记许多关于奴隶的材料,由受刑者是从事农业生产的重要劳动力,到对统治者反抗,就可以肯定这是奴隶社会。有的材料,别的文献也见到,但不如《周易》写的详细,至少可以作为参证之用。如高宗伐鬼方,见《竹书纪年》,而《易》说是殷周联军打共同的敌人。丧牛羊于易,《诗·緜》着重于歌颂迁岐后的建设,孟子甚至说是太王的让德,这就离事实太远了。《易》写狄人侵迫,烧杀抢掠,周人损失惨重,这才是真实。《诗》描写周初大量丰收,照《易》所说,是用奴隶开荒种植,可知这些丰收是在周克商并且周公东征后,俘虏了很多奴隶所得的成果;而且丰收后,只有天子和公等贵族们享受,而“小人弗克”,劳动者没份儿。这才是真相。不能光从丰收方面看问题。周人过长期的农业生产生活积累了很宝贵经验,这也只能从《周易》看到。关于商业,卜辞没有明确地记载,周初的“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厥父母”(《书·酒诰》)到西周末的“如贾三倍,君子是识”(《诗·瞻卬》),文献上没有多少材料可供参考。《汉书·地理志》说周人喜欢商贾,不乐仕宦。这个政治社会背景及其变迁之迹,只有从《周易》可得解释。《易》大量地记载了周商人的活动,还描写了商人唯利是图的心理。如此之类,《周易》对于古代社会史的研究,有它极可宝贵的史料。作者对问题的分析,对政治社会发表他的思想,总结历史经验,有他相当高的思想水平,可说是春秋前伟大的思想家。《易》是值得重视的哲学著作。
鉴于时人讲古代社会史的还不大能采用《周易》史料,而讲古代哲学史的又每多曲解,这个《类释》有编著的必要。《类释》与《通义》为姊妹篇。为了解释全《易》,著《周易通义》,而以《周易通论》、《周易释例》、《周易校释》作为参考资料。为了提供研究古代社会史和哲学史的参考方便,故编《周易类释》,按类集辞,以便治古史者无翻检之劳。今人注《易》说《易》者,颇多误解,故又著《周易今论》,评其得失,说明对于《周易》一书应怎样研究。首先要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方法,其次要比较分析,找出《周易》编者的组织体例。这也就是我编著《周易通义》的两个标准,用来衡量今人论《易》之作。用一些实例,说明治《易》不能没有标准,并打破前人说《易》的一些妄解,剔除其封建糟粕。这些妄解绝不能盲从,同时更不能用马列主义的辞句来附会旧说。我们用的是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方法,而不是把马列主义的辞句乱套。乱套辞句是反马列主义的。盲从《易传》既荒谬,乱套辞句更反动。《类释》等文中多引恩格斯的名著《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作解释。感谢这位大师给我们很好的指示。没有这部经典著作,我们不可能理解《周易》。有了这经典的指示,我们懂得古代社会史,也就可以用来分析《周易》,因为《周易》有不少古代社会的史料。读《周易》应该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研究。有了这个武器,我们就可以解《周易》之“谜”。
以上所提几种稿子是研究《周易》的专门之作。对普通读者,另编《周易要略》和《周易选释》。《要略》对落后思想如象占辞及没什么意义的不说,《周易选释》选二十多个有代表性的卦作了简释。
《周易类释》分生产斗争、社会斗争及思想意识三类选辞,注释力求简约。贞兆词如与贞事辞没关系的,删去不录。卦爻辞关系到不只一方面的,不避重复,分录于不同类别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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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整理者按:《周易类释》现存四个抄本,其中两种较为完整。最后完成的稿本应在1971年(见李镜池1970年12月22日日记),对早期(1966年)的稿本有所删节。此次整理以最后的稿本分类体例和内容为主,并补入一些早期稿本被删掉的内容,以见其全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