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籍
  2. 新事论
  3. 第十篇 释继开

第十篇 释继开

在上篇《判性情》里,我们说到一个社会的性及情。在上篇我们说,一个社会如有一新性,其有新性可以不合乎其旧情。在本篇里,我们要说:一个社会如有一新性,其有新性,虽在一方面是不合旧情,但在又一方面,亦须根据旧情。若其完全无根据于旧情,则此社会压根即不能有此新性。一社会如有一新性,就其在一方面是不合旧情说,这是“开来”,就其在又一方面须根据旧情说,这是“继往”。

若专就时间方面说,所有历史上底事情,都是在一方面继往,在一方面开来。历史上底一件事情,其前必有事,其后必有事。专就时间方面说,对于其前底事,它都是“继”,对于其后底事,它都是“开”。此即是说,历史上底一件事情,对于其前其后底事,都有时间上底连续。我吃了早饭以后,来了一个客,客走了以后,我动笔写文章。专就时间上底连续说,这三件事情是连续底。专就此方面说,来客是继我吃饭之往,而开我写文章之来。不过我们于此篇所谓继往开来,不是就时间上底连续说,而是就事情间底实质上底连续说。连续既是连续,其间当然免不了时间的成分,不过我们可以不专就时间上底连续说。就实质上底连续说,则我的动笔写文章,如上所说者,不是继客来之往,而是继昨天写了半篇文章之往,亦不是开吃午饭之来,而是开下午再继续写此文章之来。

我们说,一个社会如“有”一新性,“有”字须特别注重。我们可以讲许多派别底社会哲学,我们可以讲许多套底社会制度,我们可以想许多底社会改革,但这些哲学等,如在某社会的旧情方面,不能得到相当底根据,则对于某社会都是空谈。如这些哲学等,在所有底社会的旧情方面,都不能得到相当底根据,则对于所有底社会,都是空谈。对于所有底社会都是空谈底社会哲学或社会制度,即是“乌托邦”底社会哲学或社会制度。这些哲学等可以使人讲之,而不能使实际上底社会或某社会“有”之。此即是说,这些哲学等只能是空底理,而不能成为实际上底社会或某社会的性。

社会决不是空言所能变革底。它的变革靠实力,改变一个社会底人须在相当底范围内,有一个社会原有底实力。从这些原有底实力,生出新实力。有如此底新旧实力,它方能推动一个社会,使之变革,使之有一新性。就此推动底人说,他必须有藉于此社会原有底实力;就此社会有新性说,有新性必有根据于旧情。有许多人,坐在房里,拿起笔来,写了许多关于政治或社会方面底文章,结尾总是:“愿国人共起图之。”这所谓国人,在逻辑上说,是指一国内底每一个人或所有底人,但在实际上,是一无所指。当然他这“愿”是一定要落空底。他的“愿”落空以后,他又骂大家不努力,不争气。这个“大家”与那个“国人”同是在实际上一无所指。他的这些讲论,这些骂,对实际当然都是无关痛痒的。

社会上底变革,其剧烈者我们称之为革命,照上面所说,革命亦须有根据于旧情。就革命的结果说,它能创造出一种新局面。就革命的动力说,它须根据于一种旧实力。就其须根据于一种旧实力说,它是继往。就其能创造出一种新局面说,它是开来。开来的充分底意义,革命最能将其表出。所以普通说到革命,大都注意到它的开来的意义。但若忽视了革命亦是继往,则对于社会上底变革,亦不能不有误解。我们于下文打算就这一方面多说一点。

建立中华民国底辛亥革命,就一方面说,是中国近代化所经底步骤,就又一方面说,是自明末清初以来,汉人恢复运动的继续。就其是中国近代化所经底步骤说,这个革命是开来。就其是自明末清初以来汉人恢复运动的继续说,这个革命是继往。就这个革命对于以后底影响说,这个革命完全可以说是中国现代化的一步骤。就推动这个革命底实力说,这个革命大部分,至少一部分,是明末清初以来汉人恢复运动的继续。

这个革命初起时所用底口号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这四句口号以后发展为整个底

三民主义

。不过以后三民主义中底民族主义是泛说,而当时底民族主义则是确切对满清而发。在清末的时候,卢梭的《民约论》一类底书,固然是为一般人所传诵或所暗中传诵,但更引起人的情感底,是明末遗民的著作。在这一类底著作中,有些兼有所谓提倡民权的意思,如黄梨洲的《

明夷待访录

》等书。这些书自然更是风行一时,或暗中风行一时。我并不以为,专靠这些书,即能引起清末底革命。不过在这些思想的流行上,我们可以看出当时底革命的方向。思想是行动的自觉。专就这一方面说,思想是行动的反映。但一个行动有自觉以后,它更可以有计划地进行。这就一方面说,思想是行动的指导。

在其“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一方面说,辛亥革命有长久底、历史底背景。此即是说:在旧情方面,它有充分底根据。因此在这一方面,它有充分底实力。所以在很短底时间,它即把这方面底问题,完全解决。所谓完全解决者,即自辛亥以后,在中国即没有所谓满汉之争的问题,我们可以说,以后亦永远没有这个问题。

不过在“建立民国”这一方面,辛亥革命在旧情方面,没有充分底根据。辛亥革命后来完全成为政治革命。不过这个政治革命是跟着种族革命来底,是种族革命带进来底。它本身的背后,并没有实力,至少是没有充分底实力。所以在种族革命完全成功以后,单纯底政治革命,不久即站不住了。民国元二年,立了约法,开了国会,但约法国会后面,是没有实力底,至少是没有充分底实力底。没有实力或没有充分底实力者,在政治上不能有什么功用。

普通民主国的议会政治,如英美所行者,是一个社会的经济制度在某一阶段内所能行底一种政治制度。我们于第四篇《说家国》里说,生产社会化底经济制度又有两种:一种是生产社会化而支配家庭化者,一种是生产社会化支配亦社会化者。上所说议会政治,是行生产社会化而支配家庭化底经济制度底社会所能行底政治制度。这种经济制度,虽不是这种制度的实行的充足条件,而却是其必要条件。一个社会行了这一种经济制度,虽不必行这一种政治制度,但如不行这一种经济制度,必不能行这一种政治制度。在不行这种经济制度底社会里,若有人主张行这种政治制度,其主张即真正是不合国情,其言论是空言无补。

所谓民主政治,即是政治的社会化。政治的社会化,必在经济社会化底社会中,才能行。我们于第四篇《说家国》

中说

,在生产家庭化底社会里,一个人的家是一个人的一切。他的一生底生活,都在他的家里。他若不做皇家的官,他对于政治即“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政治完全是皇家的事。即是一个为“臣”底人为皇家做事,亦是替人家做事,而不是替自己做事。这一点我们于第五篇《原忠孝》中,已说清楚。现在我们说,这一套办法,与民主政治是不相容底。在一个行民主政治底社会里,一般人必须看政治是自己的事,而不是大总统家里事。但这种看法,不是人凭空即能有底。人必须在经济方面已与社会融为一体,然后他才可以真切地觉得,替社会做事,并不是替人家做事,而是替自己做事,不是“为人谋”,而是为己谋。必须如此,他才可以看政治是自己的事,而不是大总统家里事。

在民初,中国在经济方面,至少百分之九十九是在生产家庭化底经济制度中。一般人民,都在他家里生活。他还只在他家里过他的自给自足底生活,他当然还只以他的家事为他自己的事,而以政治为大总统的事。在他的心目中,大总统只是皇帝的别名。他对于他底义务,还不过是“完粮纳税”;他所希望于大总统者,还不过是“保境安民”。如大总统不能做到这一点,他除了希望“老天爷有眼”,早叫“真龙天子出世”外,没有别的办法。民初的知识阶级最恨这些“愚民”。其实这些“民”何尝“愚”?照他们的原来那一套,本来是如此底。

那些不“愚”底知识阶级,仿照别底民主国家中底例,亦组织了些政党。但是他们的党,除了政纲不能推行外,只一个党费即成了问题。

在如上所说底普通民主国家里,议会的运用靠政党。所谓政党者,在原则上说,即对于政治上底问题作具体底主张底人所组织之集团也。在所谓民主国家里,若没有政党,则其政治,原则上是人人都管,而实际上对于政治上底问题却不是人人都有办法。我们常看见,在有些“无党无派”底集会里,一提出问题,大家都相顾茫然。有一两个人站起来说了一大篇。主席问:“你所说底话是不是提案?”他说:“不是提案。我不过发表一点意见,供大家参考而已。”他说的话在原则上大家都可参考,但实际上是没有人参考。如是发言人虽多,而决定实少。行议会政治而没有政党,则议会开会,必亦是这种样子。国家大事,都如筑室道谋,必至百兴俱废。政党是不能没有底,但政党的存在,如何维持呢?在原则上说,某一政党的维持,靠赞成某一政党的私人所捐助底经费。最能捐助这些经费底私人,自然是在经济上有实力底人,即所谓资本家了。在生产社会化而支配家庭化底经济制度里,此支配者,即所谓资本家也。某方面资本家,帮助某政党的党费,而同时即为某党后面的实力。某政党不执政底时候,它可以宪法制裁政府,使其不能做非法底事。等到它执政底时候,它的反对党亦可以宪法制裁政府,使其不能做违法底事。如是宪法的背后,亦有了实力。

在民初,生产社会化底经济制度,在中国尚没有萌芽,至多是尚在萌芽。在那时候,虽亦有了政党,但那些政党如何维持呢?没有在经济上有实力底人帮助它们的党费,它们只好向军阀请求党费了。它们用了军阀的钱,它们的地位,即不能不依附于军阀。当时底知识阶级之未当政客者,只知骂当时底政客,何以如是不争气。实则他们亦是没有别底办法。

当时底知识阶级,常希望当时底军阀,拿出良心,遵守约法,服从国会。但政治上底运用,靠底是自己的实力,不是对方的良心。古今中外,无不如此。自己没有实力,而只希望对方发良心,此与他们所谓“愚”民的希望出“真龙天子”,同是其“愚”不可及也。果然不久约

法成

了废纸,国会遭了解散,军阀成了藩镇,政客成了幕僚。“上无天子,下无方伯”,中国历史上,于“改朝换帝”、“青黄不接”的时候,所常有底混乱,不能不重复一遍。直到国民政府二次北伐,中国才渐趋平定。

共产党的暴动,在过去所以能有相当底影响,亦是因他们的这种暴动在中国的旧情上,有相当底根据。中国的农民,能起很大底暴动,这在历史上是常见底。如汉高明太的起事,以及黄巢、张献忠、李自成之乱,其结果虽殊,然都是这一类底暴动。中国的农民生长在生产家庭化底经济制度里。如有人与他们讲举代表、开国会等事,这些新底名词,新底办法,愈讲得清楚,愈使他们觉得糊涂。但如有人与他们讲“打富济贫”,“有福同享,有马同骑”等话,如有人与他们说,“如果我们成功以后,你们各人所种底地,即是你们各人的”,他们立刻即可了解其意义,而愿意跟着走。共产党所以能引起农民暴动者,即因他们在这一方面,是有旧情为根据底。

不过共产党所与农民讲说者,并不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底经济制度,以及社会制度,均是要高度地社会化底。共产主义所要者,是合而不是分。土地平均分给农民耕种,并不是共产党的农业经济政策。行集体农场,农业工业化,才是共产党的农业经济政策。未曾见过,或未了解生产社会化底经济制度底人,多以为所谓共产者是将一个社会所有底财富,按人口平均分配,一个社会的人每人均有一份。他们的这种想法,是注重在分。其实共产主义所谓共产者,是将一个社会所有底财富,都集中在一起,一个社会所有底人,合则有一切,分则一无所有,或很少所有;合则都是资本家,分则都是劳工。他们的这种办法,是注重在合。有人说,苏联所行底各种经济政策,其目的不过欲使人人都成穷光蛋而已。就“分”的一方面说,这话是不错底。

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或上所说底民治主义,在一个社会内真正实行,都是一个社会已行生产社会化底经济制度以后底事。如一个社会尚未行生产社会化底经济制度,则在这个社会里谈这些主义,都真正是不合国情,都是空谈无补。

中国现在最大底需要,还不是在政治上行什么主义,而是在经济上赶紧使生产社会化。这是一个基本。至于政治上应该实行底主义是跟着经济方面底变动而来底。有许多所谓教育文化方面底事,都是这样底。与其空谈应该统一

国语

,不如多设几个广播电台;与其空谈应该破除省界,不如多修几条铁路。有了这些东西,“应该底”才会跟着来。没有这些东西,“应该底”是空“应该”。

或可问:中国现在需要生产社会化底经济制度,固然是没有问题,但对于支配社会化或支配家庭化,是不是亦应该有所选择呢?有许多人就道德方面指出资本主义底经济制度的罪恶,以为为免除这些罪恶,我们必须避免资本主义底经济制度。这是就道德方面说应该。我们可以说,专就道德方面说“应该”,则所谓应该是空应该。说空应该或空说应该,在实际上是没有效力底。若就经济方面,说中国的经济方面底设施应该若何若何,若不若何若何,则必不能成功,这是就情势方面说应该。这应该不是空应该。不过这些情势,我们于此不能讨论。我们于此只可以说,在近几年来,各方面的情势,已经逼迫我们选择了我们所“应该”选择底了。照着我们现在已经走底路走下去,重要底矿产、重工业,以及重要底交通工具,将来大概都是国营。其余底虽不是国营,而亦在国家统治之下。清末人本来已打算这样办。不过在清末,国营底事业,大概都是效率甚低,赔累不堪。而现在国营底事业,则至少有一部分是有很大底效率,且是很赚钱底。这是中国三十年来底进步,这是中国前途的希望。

或又可问:若一个社会原来行生产家庭化底经济制度,则其所新行,或所拟新行底生产社会化底经济制度,亦是于旧情无所根据也。于旧情无所根据,何以能行?于此我们说,一种新经济制度,在其完全实行以后,虽必引起人的思想以及社会制度的诸种变动,但于其初行时,则并不先需要此种变动。生产社会化的开端,始于工业。工业是一个相当进步底社会中所已有底。新式底工业与旧式底工业,所差在于规模的大小,及技术的优劣。所以所谓生产社会化的开始,不过是生产技术的改良,至于将来所要引起底各方面底变动,则是以后底事。就中国说,在初修铁路的时候,人以为不过是开运河、修长城一类底事而已,就其本身说,亦的确是一类底事。在开矿产的时候,人以为不过是以前开矿的继续而已,就其本身说,亦的确是以前开矿的继续。所以生产社会化的开始,并不是无根据于旧情,不过充其量可以使整个底社会完全有一新性。就其有根据于旧情说是继往,就其使整个底社会有一新性说是开来。

民初又有文学革命。这个革命亦有继往开来两方面。就其继往方面说,中国自唐宋以来,本有所谓语体文,这是有唐僧宋儒的语录,可以证明底。不但本有语体文,而且,至少自宋以来,其语体文与现在底语体文,大体上亦是相同底。明朝人的语体文,更是如此。例如杨椒山教子书,长数万言,几全是我们现在所通行底白话。

至少自唐宋以来,中国本已有语体文。讲学底人写语录用它,文学家写小说词曲用它,普通人写书信用它。这种语体文自唐宋以来,已经为思想家,文学家,以及普通人所普遍地使用。所谓国语底文学,及文学底国语,本来是已有底,而且本来是很普遍流行底。近人虽努力作语体文,而尚没有如《

水浒传

》、《

红楼梦

》等伟大纯文学作品出来,很少有如杨椒山教子书等可以感动人底文件出来。就这一方面说,民初的文学革命运动是继往。

或可说:上所说宋明人所用底语体文,恐不过是比较受过教育底人所用者,未必是当时人所皆能了解者。当时人的语体文,亦有为我们现在人所不易了解者,例如

明太祖

的诏谕,有些即是我们现在人所不易了解底。这是不错底。不过我们现在人所用底语体文亦是比较受过教育底人所用者,亦并不是全国个个人所都能了解者。不但现在中国的语体文是如此,在别国亦有如此底情形。例如在现在流行世界底英文,实即英国比较受过教育底人所说底言语,所写底语体文。伦敦以外底“粗人”,所说底言语,即不尽同。英美新出小说中,往往直写“粗人”所说底言语之处,其不同是很大底。我们以上所说宋明人所用底语体文,是比较受过教育底人所用底。而我们现在所提倡底国语底文学,文学底国语,正是宋明人比较受过教育者,所用底语体文的继续。在这一方面,我们看见中国文化的一脉薪传。

自宋明以来,语体文虽已普遍流行,但一般人总以它为非正式底文体。所谓正式与非正式是相对底。自六朝以来,骈文是正式底文体。到唐宋,韩欧的“古文”虽亦可用于碑板,但朝廷正式底制诰,还要用骈文。直到清末还是如此。凡皇帝用全衔,即“奉天承运皇帝”颁布底文件,例如诰命等,总是骈文。而群臣为正式底礼节所上底文件,例如贺表等,亦总是骈文。我们可以说,自六朝以来,骈文是最正式底文体,普通所谓文言文是次正式底文体,在民初文学革命以前,语体文是非正式底文体。语体文虽是非正式底文体,而却什么人在随便底时候都可以用,例如皇帝的朱谕朱批,是一种便条的性质,亦可用语体文,如“知道了,钦此”等。

民初文学革命的开来的方面,即是它说:语体文亦是正式文体,而且应该是以后惟一底正式文体。在以前语体文是非正式文体,所以可用以写语录,而不可用以写论文;可用以写家书,而不可用以与师友写信。在以前语体文是非正式文体,所以用语体文写底文学作品,都是“闲书”,不能入高文典册之列。文学革命以后,语体文成为正式文体,所以在这些方面,都翻案了。就这一方面说,民初的文学革命是开来。

我们这种说法,并不轻视或减低,民初文学革命的意义及影响。在现在看起来,把语体文升为正式文体,为容易而且极应该底事,但在当时确是有革命性底变动。我们往往于事后回看某事前,而觉其甚易,说:“哦,不过如此。”但如将某事与其当时底情形合而观之,则知这一句话是不能随便说底。

此外还有语体文“欧化”一端,似亦可列入民初文学革命的开来方面。不过这一端并不是文学革命开底。我们于第八篇《评艺文》中说,所谓欧化,大部分是现代化。现代人说现代事,其说底方法及形式自不能不有新花样。所以自清末以来,中国的语文,已经开始现代化了。

梁启超

的文章,固已充分现代化;即

严复

的文章,亦不是真诸子,真桐城。所以这一端,民初文学革命,虽扬其波,而不是开其源。

于此我们所要注重底,即民初的文学革命运动,若不是有继往这一方面,它不能有它所能有底成功。有许多在文字方面底改革,在旧情方面无所根据者,皆不能或不易实行;行之亦没有或很少有什么效力。例如在汉字旁边加注音字母,在原则上说,这对于初认字底人应该是方便多了。但实际上初认汉字底人还是直接记汉字的音,而不用旁边底注音字母。现在

小学

国语教科书里,汉字旁都有注音字母,而小学生能用注音字母底却很少,这即是因为这种办法,在旧情方面没有什么根据的缘故。

就以上所说,我们可见,社会上底事情,新底在一方面都是旧底的继续。有继往而不开来者,但没有开来者不在一方面是继往。